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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珏捋须,眼中闪过一丝得色,但随即又正色道:“老朽编纂此书时,反复思量一事。新学固然利国利民,然若只重器物之用,恐流于功利,失却学问修身养性之本。故书中每章末,老朽都添了一段‘修身箴言’,将格物之理与君子修德相联。譬如探究事物规律,当思‘格物穷理’亦需‘诚心正意’;使用利民之器,当怀‘仁民爱物’之心。”

王审知仔细看去,果然每章结尾都有一小段精炼的文字,将科学方法与道德修养相结合。这确是郑珏的独到之处——他不是简单地接受新学,而是在尝试将新学融入旧有的价值体系,创造出一种融合的、更易被士林接受的学问。

“郑公思虑周详。”王审知道,“此书本就该既有实用之能,亦有教化之功。便以此稿为基,先印制百份,分发各州县蒙学及弘文院评议,广纳建言,完善后再大规模刊行。”

郑珏躬身应下,却又道:“还有一事。老朽近日听闻,北疆数州新设蒙学,师儒多由退职胥吏或老兵充任,虽解燃眉之急,然学问根基、教授之法,恐有不足。老朽愿领弘文院博士数人,亲赴北地,巡回讲学,一则可实地检验《蒙训》适用与否,二则可培训当地师儒,三则……”他顿了顿,“也可让北地士民亲眼见见,弘文院并非只教奇技淫巧,亦有正经学问、礼仪教化。”

王审知深深看了郑珏一眼。这位老儒的转变,比他预想的更加彻底、更加主动。这不仅是思想的转变,更是行动上的担当。

“郑公有此心,实乃北地学子之福。”王审知道,“只是北疆毕竟不比内地,契丹游骑时常扰边,安全……”

“老朽虽是一介书生,却也不是贪生怕死之辈。”郑珏挺直腰板,“昔年孔圣周游列国,颠沛流离而不改其志。今北地百姓亟待教化,老朽岂能因些许风险而裹足?只需一队护卫即可。”

王审知沉吟片刻,点头道:“好。我让李尤抽调一队精锐,护送郑公北行。另外,此去不妨带些弘文院的学子同往,让他们也看看真实的地方民情,于学问大有裨益。”

郑珏大喜,郑重长揖后告退。王审知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感慨。当一位顽固的反对者转变为坚定的同行者时,他所爆发出的能量,往往超乎想象。

午后,林谦带来了北方的最新情报。

“两件事,丞相。”林谦神色凝重,“第一,那个从契丹工坊坠崖失踪的西域工匠,有眉目了。我们的人在边境一处猎户小屋发现了他,重伤昏迷,只剩一口气。已秘密带回医治,能否救活尚不可知。但他身上搜出一些东西。”

林谦递上一块脏污的羊皮,上面用炭笔画着些歪歪扭扭的图案和看不懂的文字。“像是……火器结构草图,还有契丹文标注。已让通译在看。”

王审知接过羊皮。草图虽然简陋,但能看出是某种火门枪的构造,旁边标注着尺寸和材料要求。更下方还有一行小字,经通译初步辨认,大意是:“铁质不佳,第三次炸膛,死两人。大汗催促甚急,若月内无成,我等皆危。”

“看来耶律阿保机的仿制进展不顺,压力很大。”王审知放下羊皮,“全力救治那人,若他能活,或许能告诉我们更多。另外,继续散布流言,就说‘天谴’将临,契丹工坊必有更大灾祸。”

“第二件事呢?”他问。

林谦压低声音:“第二件事……是关于河东李存勖的。我们潜伏在晋阳的耳目报,李存勖近日频繁召见其弟李存贤及几位心腹大将,似乎在密议什么。更奇怪的是,有数批身份不明的商队从河东出发,不走寻常商路,而是绕道山区,往北而去。我们的人试图跟踪,但在边境附近跟丢了。”

王审知眉头微皱。李存勖想做什么?与契丹私下接触?不像。若真要联契抗己,大可不必如此鬼祟。绕道北行……

“那些商队携带何物?”他问。

“伪装成皮毛药材,但据边境哨卡暗中查验,车队重量与货物不符,下层似乎藏有重物。”林谦道,“可惜未能截查。”

重物……王审知走到地图前,手指沿着河东与契丹、幽云交错的边境线移动。绕道北行,不走大路,目的地可能是……

“云州方向。”他忽然道。

林谦一怔:“云州?那不是……”

“是李克用旧部、沙陀人聚居之地,名义上归附河东,实则半独立。”王审知目光锐利,“李存勖这是想加强对其北方侧翼的控制,尤其是云州一线。他怕了——怕耶律阿保机再来一次振武军式的突袭,更怕我们与契丹僵持时,云州生出变乱,让他腹背受敌。”

“所以他暗中输送军械物资给云州守军?”林谦恍然。

“不止。”王审知道,“恐怕还有密令。告诉我们在河东的人,重点盯住李存勖与云州的联络渠道,尤其是信使。另外,让我们在云州的‘朋友’也动一动,看看沙陀人头领们最近在忙什么。”

李存勖这一手,看似自保,实则让三方博弈更加微妙。云州若真的加强,对契丹是牵制,对自己呢?王审知沉思着。沙陀人勇悍,但也是墙头草。若能争取……

“还有,”林谦补充道,“海上护航战果传开后,登州、莱州港口这几日商船云集,许多原本观望的商贾都回来了。不过,海疆都督报,发现有小股可疑船只在外海游弋,似在观察我护航编队的巡逻规律。”

“意料之中。”王审知道,“告诉水师,规律要变,虚实要更难测。可以故意露出几个‘破绽’,看看有没有鱼上钩。”

林谦领命欲走,王审知又叫住他:“等等。墨衡需要的那个‘树胶’,搜寻之事要加紧。那是未来许多东西的关键。”

“属下明白。”

暮色渐沉时,王审知终于处理完最后一叠文书。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肩颈,走到窗边。那盆嫩芽在晚风中轻轻摇曳,又长高了一点点。

一天之内,电报研究有了新方向,蒙学教材初成,郑珏主动请缨北上,契丹工坊内情渐露,李存勖暗自动作,海上商路复苏但暗藏凶险……千丝万缕,都在向前蔓延。

王审知轻轻触摸那嫩芽的叶片。柔软,却充满韧性。

耶律阿保机在想着破坏,李存勖在想着自保,而他在想着建设——建设更高效的传讯网络,建设更完善的教育体系,建设更繁荣的经济,建设更稳固的防线,以及,建设一种融合新旧、面向未来的思想。

这是根本的不同。破坏总比建设容易,但唯有建设,才能让嫩芽长成大树,让星火燎原。

窗外传来弘文院下学的钟声,悠长而沉稳。接着是学子们散去的喧哗声,夹杂着争论“滑轮组省力原理”和“《孟子》某章释义”的交谈——新旧学问的声音,竟然如此自然地交融在一起。

王审知微笑起来。

他吹熄了书房的烛火,只留一盏小灯。在昏黄的光晕中,他最后看了一眼那盆嫩芽,然后缓步走出房门。

边境屯田水利会议的油灯一直亮到后半夜。

王审知回到书房时,天色已微明。他揉着有些发胀的太阳穴,脑海中还在回荡着方才激烈的讨论——关于如何在天亮前赶到河岸边、如何在枯水期抢修被契丹游骑破坏的引水渠、如何调配各州县储备的粮种分发给新安置的流民……

“丞相,您该歇息了。”侍从轻声提醒,端上一碗温热的米粥。

王审知摆摆手,走到窗边。那盆嫩芽在晨光中舒展着叶片,叶尖挂着晶莹的露水。他伸手触碰,露珠滚落,在窗台上碎成几瓣。

“建设……”他低声重复着昨夜的想法,嘴角泛起一丝苦笑。理想很丰满,现实却总是布满沟壑。昨夜会议上,主管北疆屯田的官员几乎声泪俱下:好不容易开垦出的良田,因为水渠被毁,眼看春播就要耽误;新招募的流民安置点爆发了时疫,缺医少药;更棘手的是,几个大族的族长联名上书,抗议将“他们的”山林划归官营矿场……

每一件事,都需要他权衡、决断、协调。而这样的问题,在广袤的北疆,每天都会冒出几十上百个。

“丞相。”林谦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一丝急促。

王审知转过身:“进。”

林谦推门而入,脸上带着几分古怪的神情:“那个西域工匠……醒了。”

“哦?”王审知精神一振,“能说话吗?”

“能,但……”林谦迟疑了一下,“他说的话,我们的通译只能听懂三四成。口音古怪,夹杂着很多听不懂的词。不过,我们请来了泉州来的大食商客,那人勉强能与他交流。”

“带我去看看。”王审知抓起披风。

秘密安置伤者的院落位于幽州城西,表面是一处经营不善的货栈。穿过几重伪装的门户,王审知在一间收拾干净但药味浓郁的房间内,见到了那个从契丹工坊死里逃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