葆仁堂的铜铃刚响过第三遍,门口就踉跄进来个穿厨师服的中年男人,围裙上还沾着面粉,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撑着门框,每喘口气都带着“嘶嘶”的杂音,像破风箱在抽气。
“陈大夫,快……快救救我……”男人脸憋得通红,额头上的汗珠子砸在地板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陈砚之刚给林薇讲完李东垣的“升阳益胃汤”,赶紧起身扶他到诊凳上:“张师傅?您这是咋了?上周还见您来买茯苓饼呢。”
林薇递过温水:“先缓缓,别着急说话。”
张师傅喝了半杯水,喘得稍匀了些:“前天起……起夜时突然呛咳,像有团火在嗓子眼里烧,痰黏得像胶水,咳半天就出一点点,还带血丝……”他撸起袖子,胳膊上起了层细密的小红疹,“这玩意儿也跟着痒,越挠越痒,昨晚压根没睡着。”
这时爷爷从里屋出来,手里捏着个脉枕:“伸胳膊,我看看。”
张师傅刚把胳膊放上去,爷爷的手指就顿了顿:“脉浮数,燥邪犯肺了。你是不是最近总用烤箱?”
“您咋知道?”张师傅愣了,“这礼拜赶中秋订单,一天烤八小时月饼,烤箱烤得屋里跟蒸笼似的,我又总忘了喝水……”
“这就对了,”爷爷收回手,“刘完素说‘六气皆从火化’,你这是燥火郁在肺里,烤月饼的热气把肺津烤干了,火没地方去,就往皮肤上窜,才起疹子。”
陈砚之翻开《金元四家医案》,指着其中一页:“刘完素治这类燥火,最爱用‘凉膈散’打底,说要‘火郁发之’。您看这症状——干咳带血是肺燥络伤,嗓子疼是火攻上焦,疹子是火郁肌肤,全对上了。”
林薇凑过去看,指着方子上的药名:“连翘、黄芩、栀子,都是清上焦火的,刘完素说这仨是‘降火三剑客’。”
张师傅听得直点头:“那您快给我开方子吧,再这么咳下去,明天都没法上工了。”
“别急,”爷爷摆手,“刘完素的方子猛,得加减着用。你痰里带血,得加凉血的;疹子痒,得加祛风的。”他转头对陈砚之,“你说说,该添哪几味?”
陈砚之想了想:“加生地15g,既能凉血止血,又能滋阴润燥,正好补被燥火耗掉的津液。再加点蝉蜕6g、白鲜皮15g,这俩能祛风止痒,把皮肤里的火透出去,刘完素治皮肤燥痒总这么搭。”
“不错,”爷爷点头,“再添味麦冬12g,润肺生津,不然光降火,肺还是干得慌。”他提笔写方子,“凉膈散加减:连翘15g,黄芩10g,栀子10g,薄荷6g(后下),大黄6g(后下),芒硝3g(冲服),甘草6g,再加刚才说的生地、麦冬、蝉蜕、白鲜皮。”
林薇一边抓药一边念叨:“薄荷和大黄得后下,不然药效跑了。芒硝冲服时得用温药汤化开,别用滚水。”
“这药苦不苦啊?”张师傅瞅着那些褐色的饮片,有点犯怵。
“良药苦口嘛,”陈砚之笑,“不过能给您加两颗蜜枣,熬药时扔进去,能挡点苦味。对了,您得忌嘴,月饼坯子别偷尝了,尤其别碰那五仁馅的,里面的杏仁是炒过的,更燥。”
“那我能喝冰水不?嗓子实在烧得慌。”
“不行,”爷爷摇头,“刘完素说‘寒饮遏火’,冰水冷不丁下去,火被憋在里面更难出来。喝温凉的白茅根水,我让林薇给您抓点,泡水当茶喝,既能凉血,又能解渴。”
林薇已经包好药,递过去时又叮嘱:“第一遍煎药,水开后煮15分钟,再下薄荷和大黄,煮5分钟就行。药汤倒出来后,加温水再煎第二遍,这次煮20分钟,两遍药汤混在一起,分早晚两次喝。”她指着药包里的一小捆白茅根,“这个洗干净,每次抓一把,煮10分钟,晾温了喝,一天换一次。”
张师傅捏着药方要走,爷爷又喊住他:“疹子别挠,我给你配了外洗的药——地肤子30g,苦参30g,煮水放温了擦胳膊,每天两次,比抓挠管用。”
“哎哎,谢谢老爷子!”张师傅揣好药包,脚步轻快了些,“等我好了,给您送刚出炉的苏式月饼!”
“可别送五仁的!”林薇在后面喊。
人走后,陈砚之翻着医案笑:“刘完素这‘寒凉派’的法子,对付这种燥火还真对症。”
爷爷点头:“可不是嘛,他当年在河北行医,那边气候干燥,这类火证多,他才琢磨出这套‘降火透邪’的路子。你看这方子,既用大黄、芒硝通腑,让火有出路,又用生地、麦冬滋阴,免得降火太过伤了正气,这就是‘治火不伤阴’的道理。”
林薇擦着药柜:“张师傅也是,天天守着烤箱,不知道多喝点水,这下遭罪了。”
“所以说‘治未病’重要啊,”爷爷合上医案,“回头让他来拿点麦冬、玉竹,平时泡水喝,比等病来了再治强。”
正说着,门外传来自行车铃铛声,张师傅又回来了,手里举着个油纸包:“差点忘了,这是刚烤的豆沙馅,不燥,您尝尝!”
葆仁堂里顿时飘起甜香,混着淡淡的药味,像把燥火和温润揉在了一起,让人觉得踏实。陈砚之看着那包豆沙月饼,忽然想起刘完素的话:“医者,当知标本,既要治已病,更要晓未病。”大概就是说,好的大夫,不仅要会开药方,还得懂得让日子过得少生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