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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期承接当下……

李宝蹙眉沉思,良久,试探着问,“太上皇可是说,把未来的钱借过来用在当下?”

“可以这么说。”

李宝松了口气,道:“臣也是这个意思。”

“朕当然知道你是这个意思,不过你主张的核心点在‘借’,却不在‘承接’,不能保证承接当下,自然会脱离实际。”

朱厚熜正色道,“你说的对,商品的价值是人赋予的,预期也是人定的,如朝廷做到了垄断,自然是说什么,是什么。可你却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

“请太上皇示下!”

“朝廷垄断需要一个过程,且这个过程会很长。”朱厚熜沉吟着说,“朝廷财政是个什么样子你当也明白,公平竞争定价权,朝廷可竞争的过?”

顿了下,“可若竞争不公平,这‘游戏’也就进行不下去了。”

李宝缓缓点头,道:“太上皇的意思是……提前给预期上把锁?”

“这个你应该能想到,甚至都准备了应对的方案。”朱厚熜笑了笑,道,“自然要提前上把锁,不过仅是上把锁并不够,还要保障所有人的利益。”

“啊?”

李宝瞧向朱载坖,朱厚熜也瞧向朱载坖。

朱载坖一时竟有些怯场,悻悻道:“要是这样的话……那还怎么收割富绅财富呢?”

是啊,这样的话,还怎么收割……李宝突然眼睛一亮,脱口道:

“不收割,才能收割,收割,则必然失败!”

“呵呵…,孺子可教也。”朱厚熜微笑颔首,转眼瞧见儿子眉头都快拧成麻花了,笑意又缓缓凝固。

‘不是?收割就是收割,不收割就是不收割,什么叫不收割才能收割啊?能不能说点我能听懂的啊?’

朱载坖大脑风暴许久,也没想出个一二三来,只好开口问道:

“父皇可是说,也要让富绅赚钱?”

“当然,必须要让他们赚钱!”朱厚熜淡淡道,“不仅要让他们赚,还要让他们稳定的赚,同时,更要保证当下的工商业坚挺,乃至更进一步。”

“可……钱呢?”

朱载坖费解道,“不管再怎么说,钱总归是有数的啊,既要保障工商业,又要兼顾富绅利益,最后不还是朝廷买单吗?”

顿了顿,“如此,必然会进一步扩大债务规模啊!”

朱厚熜叹息道:“其实,扩债能力的提升,便是国力的提升。”

“可这样不就又回去了吗?”朱载坖实不能理解,苦涩道,“这个债早晚是要还的啊,今朝廷财政如此,不就是因为债台高筑嘛,如此……完全是在饮鸩止渴啊。”

见皇帝如此痛苦,李宝想为其解释一下,不过还是强行忍住了。

这种场面,最好不要做显眼包。

于是忙也做出一副困惑不解的样子。

朱厚熜叹了口气,直接公布答案:“凭本事欠的债,凭什么还?”

朱载坖:(⊙o⊙)…

不对,一定是哪里不对,要是可以如此的话,那朝廷为什么还会受债务所累?要是欠债可以不还,工商业还不得崩盘?

莫非……

这是父皇对我的考验?

嗯,一定是了……朱载坖收起了怯懦,恢复了自信,清了清嗓子,淡然道:“父皇说笑了,债务不会消失,最多只能转移。”

朱厚熜:“?”

李宝:“??”

朱厚熜黑着脸说:“朕没有说笑!”

“呵呵……”朱载坖失笑摇头——父皇,这一次,你且看我坚不坚定吧。

“???”

这一次,换朱厚熜眉头拧成麻花了。

李宝也有些费解,心道——“债务不会消失只会转移,这话不假,可皇帝似乎理解偏了啊?唉,好难受啊,要不要给他解释解释呢。”

“李宝。”

李宝一怔,“臣在。”

朱厚熜疲倦的叹了口气,道:“你可明白?”

“臣……大概明白了。”李宝不敢把话说的太满。

“嗯,朕去散散心,你们聊。”

朱载坖:“?”

朱厚熜径直走了出去……

“恭送太上皇。”

“恭送父皇。”回过神来的朱载坖连忙也补了一句,继而茫然瞧向李宝。

李宝可算有了发挥的机会,匆匆斟酌了下措辞,道:

“皇上,其实您误会了太上皇的意思。”

朱载坖诧异:“什么意思?难道说……债务可以消失?”

李宝摇头。

“既如此,不还是会导致债务越累越高?”

“不,太上皇的意思是……啊,臣也是刚刚才想明白……”

朱载坖抬手制止,深吸一口气,温和道:“卿无需如此,有言直言便是。”

“是。”李宝放松许多,对这个皇帝的观感,也大为改善。

“皇上,太上皇说的预期承接当下,目的是承托工商业,采取的手段却是银券。”李宝一言道出关键。

朱载坖却是更困惑了,皱眉道:“这不还是一样?”

“呃……皇上不妨先说说自己的看法。”

“朝廷债务构成的最大头便是银券,如用银券扩充的方式扩张债务,其结果只有一个——财政在现有的基础上,愈发艰难。”

朱载坖轻叹道,“昔年,洪武朝、永乐朝大量发行宝钞,致使购买力直线下滑,之后更是几乎一度丧失信用,若非仁宗、宣宗的与民休息,之后朝廷又采取回购的方式去强保……说句不好听的,宝钞多半要一文不值了。”

“宝钞如此,银券亦会如此,连普通百姓都能看明白,更聪明的富绅没道理不明白!”

朱载坖满心忧虑:“纵观历史,王朝覆灭的根本,多与朝廷财政有关,朕又岂敢马虎,岂敢不对其敬畏?唉,不能无节制,要是可以无节制,朕只需一旨令下,让宝钞提举司海量印钞也就是了,也不会被大明的财政问题困扰了。”

李宝轻轻点头,由衷道:“皇上忧国忧民,心系天下,社稷之福,黎民之福。”

“可为何……?”

“皇上,您……陷入误区了。”李宝暗暗苦笑,突然发现想跟皇帝解释明白,真心不是件容易的事,迟疑少顷,干笑道,“要不,臣打个比方?”

朱载坖斜睨了李宝一眼,点点头。

“皇上虚怀若谷,臣也就直接一点了。”李宝深吸一口气,道,“敢问皇上,您最大的困扰就是商会成员拿银券兑换银子,对吧?”

“嗯。”朱载坖苦笑道,“据说,卿是永青侯最中意的晚辈,想来永青侯也多少与你说了些朝廷财政的事,且以卿的聪明才智,也当明白大明财政的现状,直白来说,只需李家一家全数兑换,朝廷财政就崩了。”

李宝不好接这话,只是点点头,继续道:“其实银券可以比作宝钞,皇上当明白,大明最初时,银子换的并不是银券,而是宝钞!”

朱载坖一怔。

“可现在皇上还有百姓拿宝钞换银子的困扰吗?”

“这个……”朱载坖一时竟无言以对,好半晌,才道,“这似乎不是一码事吧?”

“当初大明初立,毫不客气的说,大明天下就是太祖的一言堂……咳咳,朕的意思是,现在跟当初不一样了,当时大明初立,可谓是一穷二白,如此无伤大雅,可如今不同了,如此做,必会导致工商业遭受灭顶之灾!”

“皇上圣明!”

“?”

“要是能用强,早就用强了,所以只能采用温和的方式,消灭富绅兑换现银的意愿,引导富绅持有更多的银券。”

李宝说道,“这便是太上皇说的——预期承接当下。”

“只要富绅不兑换,债务就不是债务,只要富绅增持银券,工商业就能继续兴旺,甚至更进一步腾飞……”

李宝抽丝剥茧,细致入微讲解太上皇的‘六字真言’……

终于,朱载坖听懂了,缓缓道:“如若如此,的确能解财政之难,可如此……太难了啊。”

李宝笑了笑:“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

“怎么说?”

李宝答非所问:“皇上为何会担忧富绅会拿银券兑换成现银?”

“……你这不废话嘛。”朱载坖没好气道,“银券只是银券,并不是银子!”

“可若是银券拥有和银子一样的功能呢?”

“什么意思?”

李宝一字一顿道:“扩大银券的使用场景!让银券逐步拥有宝钞的功能,让富绅逐步习惯用银券,最终,大明天下之白银归于朝廷,朝廷以庞大到恐怖的白银储备,去取信于世界万国!”

“啊?这……”

朱载坖惊为天人——还能这样玩儿?

好半晌,

“朕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请皇上示下。”

“如到时候世界万国要兑换现银,又当如何?”

李宝哂然一笑:“皇上可还记得太上皇方才所言?”

“?”

李宝只好再复述一遍:“凭本事欠的债,凭什么还?”

“啊?”

朱载坖人都傻了,“真可以这样?”

“当然可以!”

“可这样……”朱载坖舔了舔唇角,兴奋道,“这样债务不就消失了吗?”

李宝苦笑摇头:“并没有。”

“何也?”

“因为朝廷不兑换的前提是——银券成为真正的货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