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命运的名字就叫慧定。
虽说是西鸣国师,却也是释家弟子。
作为佛祖座下的弟子,他是半点没学到佛祖的通达慈悲,一点都不懂“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的道理——
既然都出手救了人,那就应该帮他找个安全稳妥的落脚点啊。
更仁慈周全点儿的,念在他尚且年幼,无法照顾自己,少不得要为他选个厚道稳妥的好人家,嘱托对方照顾好他。
而慧定呢,二话不说就把人带回西鸣,这算什么事儿?
难道他不知道儿童贸然改变生活环境,会产生一系列的生理心理问题吗?
此等没慧根、没文化兼没常识的三无人员,给他扣个黑锅也不算冤枉了他。
傅玉棠在心里疯狂吐槽道,同时也没忘了在脑海里把福禄的故事仔细捋一遍。
即便福禄有意遮掩,可在讲述故事时,仍是无意识透露出不少蛛丝马迹。
根据这些线索,傅玉棠很快将被福禄改得有些支离破碎的故事填补完整。
而后根据故事里的信息,转瞬之间,便得到福禄过往的详尽经历。
在意识到福禄是变态昆吾容十余年前屠村的幸存者那一刻,傅玉棠惊得眼睛都圆了。
怎么会那么巧?!
下一瞬,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眸微微一暗,不由垂下眼,神情逐渐变得凝重。
原本还想趁着摊牌之际,偷偷给昆吾明下几个套,给他添添堵的计划在此刻也变得索然无味起来。
见傅玉棠低着头久久不语,福禄还道是自己的故事太过沉重,使得她情绪低落。
正想开口说些什么,缓和一下气氛,不曾想,傅玉棠忽然抬起头,一双桃花眼乌凌凌的,定定地看着他,拧眉问道:“故事中是何人告诉主人公有人欲要将他的家人送入富贵人家为婢的?”
福禄:“……??”
显然没想到傅玉棠的关注点如此清奇,不关注主人公的悲惨人生也就算了,还揪着鸡毛蒜皮,一句带过的无关过程刨根问底,福禄当场就愣住了。
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摇了下头,如实回答道:“此事在故事里只是一笔带过,我不知道是何人告诉主人公的。”
当时,他正在院子里练习术法,无意中听到外面有人小声交谈。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他忍不住走到墙角处侧耳认真聆听。
结果不听不知道,一听吓一跳!
他的妹妹,元安,即将被送入大宁皇宫当秀女,充当西鸣在京城的耳目!
细作!
那能有什么好下场呢?
是以,听到这消息,他整个人都慌了,一心就想着找樵隐帮忙护住元安,根本无心留意是谁在外面交谈。
闻言,傅玉棠也不算意外,垂下眼,淡淡“嗯”了一声,似遗憾又似提醒 ,道:“可惜,我不知道故事的作者是谁。
不然的话,我真想当面问一问他,是谁把这一 消息送到主人公身边。”
说话间,一对浓淡相宜,斜飞入鬓的长眉随之蹙起,似乎为此很是苦恼。
福禄实在不明白她为何对这么一件小得不能再小的事情耿耿于怀,死抓不放。
见她一脸忧愁,忍不住出言安慰道:“说到底不过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也许,连作者本人都不知道是谁送了消息,你又何必太过在意。
要知道,这本就是个故事,随便听听就行 ,无需太过认真。”
毕竟,整件事都过去十余年了,再去纠结的话毫无意义。
本以为经过他的宽慰,面前之人的心情会好上不少,不再纠结这个问题。
万万没料到,听到他的话,傅玉棠非但没感到开心,眉毛反而皱得更紧。
“如果连作者都不在意这件事,如果所有人都忽视这一点,那……”
傅玉棠停顿了一下,忍不住长叹了口 气,低低道:“主人公走到最后的地步……
不是命运的操弄,而是必然。”
她音量本就不大,说到最后声音更是缥缈得如烟似雾。
是以,福禄听得并不真切。
而傅玉棠似乎也没打算再在这话题上多停留,叹息过后,很快收拾好情绪,抬起眼,看着福禄道:“不过,主人公对家人的真挚感情却十分让人羡慕,让我不由自主想起了前几日听到的一个故事——
一个姑娘家不惧危险,不怕路途遥远,千里迢迢进京寻找亲人的故事。”
——————补三章————————
“确切地说,不是姑娘寻亲,而是姑娘的好友帮忙寻亲。
此故事,亦由姑娘的好友亲口讲述。
据她所言,那姑娘与兄长自小相依为命,极其崇拜自己的兄长。
在那姑娘的心中,她的兄长就是她此生最重要的人,任谁都无法越过去。
即便是自己的情郎亦是如此。
他们原本生活在一个与京城相距千里,贫苦又野蛮的村子里,周围的村民见兄妹二人孤苦无依,时常欺负他们。
但姑娘却不在意,觉得只要能和兄长在一起,只要兄长能一直陪伴她,那这日子就不算太差,不至于让人活不下去。
再说了,他们兄妹二人好手好脚的,只要认真生活,努力攒钱,总有一天能离开这讨人厌的村子,搬到待人更加友善的地方去。
怀揣着这美好的愿望,姑娘拿出前所未有的积极态度学习各种生活技能,只望为兄长减轻负担。
对此,她的兄长自是全力支持。
并非是想着让姑娘帮他分担生活压力,而是他要离开了。
在姑娘学会基本的生活技能,已然能够妥善地照顾好自己的那一刻,她的兄长告知她,他准备去京城办一件事情,也许要过一段时间才能回来。
对此,姑娘惊讶不已。
据她所知,京城里并无他们的亲戚。
而且,不管是她还是兄长,从小到大都没有离开过村庄,说句不夸张的,他们兄妹二人估计连出村的路在哪里都不知道。
如今兄长却突然提出要去全然陌生的地方办事,这也着实奇怪了些。
他们都没去过京城,也无亲戚,京城里能有什么事情需要兄长去处理呢?
她有心想要找兄长问个清楚明白,奈何她的兄长嘴巴很是严实,任凭她怎么问都不肯透露半分,翻来覆去都是之前那套说辞——
问就是去京城办事,再多的就没了。
不死心再多问几句,对方便沉默应对。
见此情景,姑娘也没了办法,只能放弃不再追问,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她相信自家兄长不会欺骗她,既然说是去办事,那一定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而且,在姑娘的理解中,所谓的离开一段时间,一般就是三四天,再多一点就是半年,最多不会超过一年。
只是与兄长分开半年而已,倒也勉强可以忍受。
是以,即便内心百般不安,万分不舍,姑娘也没有开口阻止自家兄长的离开,而是体贴地告知兄长尽管去,不用担心她,她是大姑娘了,会照顾好自己,有足够的能力应对生活上的突发状况,也会乖乖留在家里等他回来。
兄长闻言,自是十分欣慰。
没过多久,便离开了村子。
姑娘则是养成了守在村口的习惯,只想着兄长回来时,能第一眼就看到她。
可是,令姑娘万万没想到,她在村口等啊等,从髫年等到花信之年都没有等到自己的兄长。
其中的伤心难过和煎熬不安自是不用多言。
但姑娘始终相信一件事,自家的兄长是绝对不会骗她,也不会一声不吭丢下她,离开她。
他迟迟未归,一定是遇到了什么很困难的事情。
所以,姑娘决定不再等待,打算亲自进京找寻她的兄长,并且为此做了一番详尽的计划。
然而……”
稍稍停顿了一下,傅玉棠抬起眼,直直盯住面前的福禄,眼睛里仿佛蒙上了一层淡淡的轻纱,让人看不清内中的情绪,声音也跟着低沉了两分,“让人意外的是,到了计划出发的那一天,姑娘却没有任何行动,反而将进京寻找兄长的任务交给了自己一直交好的小姐妹,委托对方进京帮忙寻人。
公公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这……”
福禄垂眸想了一下,猜测道:“也许,这姑娘对她兄长的感情并没有她表现的那般深厚,所以真到了行动的时候,她临阵退缩了。”
他这话并非指责那小姑娘薄情什么的,相反的,他很能理解小姑娘的决定。
那村子与京城相距千里,便是经验丰富的镖队在路上都得吃不少苦头,更何况是普通人。
若是擅长御术,那倒还好。
可要是不会的话,那困难程度直接翻倍。
甭说是从未出村的小姑娘了,就是他想到要用双腿一步一步丈量村子到京城的距离,心里都忍不住发怵。
除了路途遥远这一点,路上也潜藏着许多未知的危险。
是以,福禄觉得小姑娘临阵改变主意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举动了。
然而,傅玉棠并不赞同他的话,连连摇头道:“如果她对她的兄长没有感情的话,她就不会拜托自己的好友进京寻人了。大可什么都不做,只当没了这兄长。”
但是,目前的情况,小姑娘确实什么都没做啊。
哦,错了,她做了。
她出了一张嘴,指使好友帮她做事。
不得不说,小姑娘的好友,真真是个实诚的姑娘,非常讲义气。
因为小姑娘一个不知道有几分真心的口头上的嘱托,就真的孤身一人上京来了。
着实了不起!
比起故事里的姑娘,福禄反而更喜欢那姑娘的好友。
想着,便不由开口道:“如此说来,我倒是不知道那姑娘为何要临阵改变了主意了。但是,在我看来,相较于那寻亲的小姑娘,她的好友却是重情重义之人,值得夸赞。”
傅玉棠:“……”
却是重情重义之人……
说来说去,公公你还是觉得寻亲姑娘怕吃苦受累,这才不进京。
如果今日没听到福禄的故事,傅玉棠少不得也会觉得那姑娘为人不咋地。
明明是她自己想要找兄长,却并不亲自前来,反而让慕红骄一个不相干的外人背负起寻亲的重担,着实有点太……不见外了。
而且,所提供的信息还如此模糊,这不摆明了在戏弄人吗?
有种我需要你帮忙,但我又不信任你的荒谬感。
当然,这一点也不排除慕红骄为了隐藏身份,有意向她隐瞒了一部分信息。
可无论如何,将寻亲一事交由他人负责,本就极其不合理。
直至她得知福禄的过往, 她才猛然意识到那姑娘或许是真的不知道自家兄长的下落与近况,也不是不想亲自进京寻人,而是她来不了了。
只是,这话她不知道该如何对福禄说,更不知道要如何暗示福禄,他为了自家小妹而一心一意效忠的对象,从来没想过给他和小妹活路,也不会给他和小妹活路。
自从他选择离开西鸣,进入大宁当卧底的那一刻,他与他的小妹此生就再无见面的机会了。
他们兄妹二人,从头到尾都只是西鸣王权争夺中的棋子。
而棋子,总有牺牲的一天。
或是自愿,或是被动,或是表面看似自愿,就连棋子本人都以为是自主决定,实则一步步都在执棋者的算计之中的牺牲。
就如同福禄说的,一切从来都是身不由己的。
摆在他面前的,从来不是光明平坦的大道,而是布满荆棘的崎岖小径。
每一步都需披荆斩棘,每一程都要留下带血的足迹。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选择一条在当时的他看来相对有利,能护住唯一家人的路。
而这一点,也让福禄的过往蒙上了一层无奈又可悲的色彩,让傅玉棠对他多了一丝不忍心。
虽不至于让她仍如同失忆时那么亲近他,却也让她不那么疏远他,对他暗中给她使绊子一事耿耿于怀。
尤其是当她得知福禄是西鸣当年屠村的幸存者,而非她猜测的西鸣土着,这种情绪更是放大了数倍。
从福禄的描述里,他完全记得当年的事情,从始至终都清楚地知道自己的仇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