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卫紧紧抓住凌不凡的手臂:“老臣……老臣以为……再也见不到陛下了!
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啊!天佑我东陵啊!
陛下能安然归来,莫说是这点奔波,便是让老臣立刻战死沙场,也心甘情愿!”
“苏老说的什么胡话。”凌不凡用力握了握他的手臂“您老还得留着有用之身,看着朕踏平金都,看着东陵真正崛起!
往后享福的日子长着呢,可不许再提什么死字!”
“是!是!老臣失言!老臣还要跟着陛下,看到四海升平的那一天!”苏卫抹去眼角的泪花。
君臣相视,一切尽在不言中。
“陛下!您快看城上!”许巍忽然指向城楼提醒。
凌不凡霍然抬头,目光瞬间凝固!
只见上都高耸的城墙上,此刻密密麻麻站满了人!
但这些人,并非金国精锐甲士,而是一个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眼神麻木的东陵遗民!
他们被金兵粗暴地推搡到垛口前,剥去了上衣,露出根根肋骨和累累伤疤,手中被强行塞入武器!
金兵则狞笑着躲在这些血肉盾牌之后,刀锋架在他们的脖颈上!
耶律燕的身影再次出现,他身旁站着神色平静得可怕的相国陵绒。
“凌不凡!”耶律燕指着凌不凡:“看看!这就是你口口声声要拯救的子民!
这就是你东陵的百姓!
如今,他们都在我金都的城头之上!
你的火炮呢?
你的强弓硬弩呢?尽管使来!
让天下人都看看,你是如何屠戮这些可怜人的!哈哈哈!”
凌不凡目光缓缓眯起,袖中隐约杀意窜动.......
陵绒终是开口说话:“东陵陛下,您不是自诩仁德,要为他们复仇雪恨吗?
如今他们就在眼前,却要拿起武器对抗您这位国君,真是天大的讽刺!
哦,或许您还不知道这些人的身份地位,但是我可以给你讲一个故事......
这些人只是因为饿得头晕眼花,不小心踩踏了城中一位贵族门前的几株花草,便被那贵族当场下令乱棍打死,尸首做了花肥.....
命如草芥,贱如蝼蚁,说的便是如此。
可即便如此,您看,他们现在多听话?
让他们拿武器,他们便拿武器,让他们守城,他们便守城。
陛下,您说,这是为什么?”
陵绒的话语可谓是彻底激怒了底下的东陵士卒,一个个面色狰狞,那是东陵的耻辱!
城墙之上,那些被挟持的遗民眼中只有恐惧和麻木,对于陵绒揭露的残酷真相,他们甚至不敢流露出丝毫悲愤......
凌不凡的面无表情的望着这一幕,身后的婳緔、姜媚怜、澹台思清等人,无不气得浑身发抖,美眸喷火!
“无耻!耶律燕!你们枉为人!”婳緔厉声怒骂。
许巍更是气得冲到阵前,对着城墙上那些麻木的遗民嘶声怒吼:“你们这群懦夫!
废物!睁开眼睛看看!
看清楚!城下是谁?!
是咱们东陵的陛下!
是来救你们、为你们报仇雪恨的王师!
你们就任由仇敌挟持,反过来拿着敌人的刀枪对付自己的君王、自己的同胞吗?!
你们的血性呢?!
你们的骨气呢?!
就这样甘心当猪狗,任人宰割,连反抗都不敢吗?!
对得起陛下为东陵付出的心血吗?!
对得起那些死去的将士吗?!!”
他的声音嘶哑,充满了恨铁不成钢的悲愤。
然而,城墙上回应他的,依旧是死一般的沉默和更深的蜷缩。
只有极少数人眼中闪过极其微弱的挣扎,但很快便被架在脖子上的冰冷刀锋和常年累月的恐惧压了下去。
陵绒看着这一幕,依旧是字字诛心:“何必动怒?
何必苛责这些可怜人?
你问他们血性?问他们骨气?
当年东陵覆灭,他们像猪狗一样被屠杀、被驱赶、被奴役的时候,他们的血性和骨气在哪里?
你口中的东陵王师,又在哪里?
如今,不过是换了一种方式继续苟活罢了。
说起来,造成他们今日这般模样的罪魁祸首,难道不正是东陵的无能吗?
若非当年守不住国门,他们何至于此?
现在倒跑来充救世主了?真是天大的笑话!”
“你放屁!!!”苏卫怒吼起来,他死死盯住陵绒“陵绒!竟然真的是你?!
我刚才还不敢认!
你这个数典忘祖、猪狗不如的畜生!!!
你身上流着的也是东陵皇室的血!你是陵姓子弟啊!!!
先帝待你一族不满吧!
你怎么敢?!
你怎么能帮着金狗如此残害自己的同胞?!
这些年,死在你手上的东陵义士还少吗?!
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吗?!”
苏卫的怒吼炸响在战场上空,揭露了一个更为残酷的真相!
这位金国的相国,是东陵皇族出身?!
所有人都被这个真相惊呆了,难以置信地看着城头上那个神色平静的文官。
陵绒对于苏卫的指认,脸上没有丝毫波澜,甚至还轻笑了起来:“苏卫?
呵,没想到你还活着,眼神倒是不错,还能认出故人。
良心?那是什么东西?能当饭吃吗?
东陵皇室?早已是过眼云烟了。
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
金国能给我权势、地位,让我一展抱负,我自然效忠于它。
至于同胞?”
他嗤笑一声,目光扫过城下那些愤怒的东陵将士:“一群失败者,亡国奴,也配与我称同胞?
苏卫,收起你那套可笑的说辞吧,历史,从来都是由胜利者书写。
凌不凡,我们总算是见面了,这么多年我一直都在好奇你.......”
他再次将目光投向凌不凡:“是个心狠手辣的主,能坐到如今这个位置,就少在那里假仁假义,装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了!
有本事,你就下令攻城!
让你的火器,把这些贱民连同他们的恐惧一起轰碎!
让我看看,你是真在乎他们的命,还是只在乎你那仁君的虚名!
若没这个胆量,就趁早滚回你的金陵去,别再这里丢人现眼!”
陵绒的话语,恶毒至极,瞬间将凌不凡逼入了进退两难的绝境。
攻城,必将背负屠杀子民的万世骂名,军心民心必然崩塌!!!
不攻,则师老城下,士气受损,徒留笑柄!!!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凌不凡身上,等待着他的决断。
而城墙上的耶律燕也是内心狂跳,生怕陵绒激怒了凌不凡......
凌不凡望着城墙上那些麻木的面孔,以及躲在他们身后狞笑的金兵,胸膛剧烈起伏.......
这一刻他是真的想攻城!!!
恨不得立马让人杀进去,可现在的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可以随意耍性子,意气用事的少年了......
苏卫见状一步上前,压低声音:“陛下!此獠毒计......意在毁您清誉,乱我军心!
万万不可中计!
您是一国之君,万金之躯,仁德之名不容有失!
这千古骂名,不能让您来背!”
他霍然转身,面向大军:“众将士听令!
攻城之责,由老夫苏卫一力承担!
所有罪孽,所有骂名,老夫来背!
与陛下无关!陛下只是被迫......”
“苏老!”凌不凡打断了他:“朕,岂是让臣子替我背负罪责之人?”
“陛下!”许巍也噗通一声跪下,双目赤红,“末将愿为先锋!率先登城!
要骂,就让天下人骂我许巍是屠夫!
绝不能损陛下圣名分毫!
攻城吧!!!”
“闭嘴!”凌不凡厉声呵斥,他目光望向城头那些瑟瑟发抖的东陵遗民,最终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和杀意。
“传我旨意.....全军.....全军原地安营扎寨!
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擅自攻城!”
“陛下!”苏卫大急,“战机稍纵即逝!
耶律燕、陵绒就是要拖住我们!
若等大炎彻底消化燕地,挥师东进,我军将腹背受敌!
届时一切都晚了!
不如让澹台元帅……”
他的目光看向一旁的澹台明。
澹台明沉默片刻还是应了下来:“陛下,苏帅,此事......我军虽愿效劳,然城中皆是东陵子民,由外军动手,恐更为不妥......
当然就看东陵陛下的旨意了。”
“夫君,攻城吧!我让爹爹带人先把城门破了!!!
只要城门破了什么都好说,现在可不是优柔寡断的时候!”澹台思清正色道。
“是啊相公!攻城吧!这些罪责大不了我们这些人来承担!
更何况他们都拿起武器,心里压根就没有夫君这个君主!”姜媚怜咬牙切齿道。
凌不凡最终还是摆手:“不必多言!我意已决!后撤!
苏老,你的顾虑朕明白。
但眼下,强攻正中其下怀.....
我.....还需再想想,或许.......另有他法.....”
“哎!后退五里安营扎寨!!”苏卫见状也只能一咬牙发号施令!
.......
城头之上,陵绒见东陵大军开始后撤,顿时发出刺耳的狂笑:“哈哈哈!凌不凡!
你果然是个瞻前顾后、妇人之仁的懦夫!
空有大军利器,却连攻城都不敢!废物!”
“走吧......先回去禀报。”耶律燕背脊早已见汗,他不敢过多的激怒凌不凡,只能找借口让陵绒撤退。
“怎么样了!!!”金国国君见二人回来,急切的迎了上去!
耶律燕恭声道:“陛下,看来陵相此计奏效了。
凌不凡爱惜羽毛,绝不敢背负屠戮子民的恶名。
我军只需固守待援即可!”
“好!!!
好啊!总算守住了!
多亏了相国大人啊!”金国国君抹了把额角冷汗,激动拍手道。
陵绒笑了笑:“上都城高池深,粮草充足,坚守半年亦无问题。
而凌不凡,他耗不起!
大炎宁陾绝非善与之辈,此刻恐怕已在全力攻取燕国。
只要拖上十天半个月,待大炎彻底掌控燕地局势,消息传来,东陵军心必乱!
届时,凌不凡要么仓促撤军回防,要么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大炎威胁其侧后。
无论哪种选择,上都之围自解。
甚至........我们或许还能寻机反击。”
金国国君这会已经把全部希望寄托在陵绒身上,连连点头:“好!好!就依相国之计!
固守!一定要固守!
告诉将士们,援军不日便到!给朕死死守住!”
耶律燕虽然恨不得立刻出城与凌不凡决一死战,可对方有三个大宗师!
只能压下怒火:“陛下安心,就让这小杂种再多活几日!
待时机一到,我必亲手取他性命!”
“好.....耶律大宗师有这魄力就好!!”金国国君回到龙椅上长长舒了一口气,心有余悸道:“幸好!真是天佑我大金!
幸得相国力挽狂澜,否则今日......后果不堪设想!”
陵绒微微躬身:“陛下谬赞,此乃臣分内之事。
若无其他吩咐,臣先行告退,需尽快安排城防细务,以免凌不凡暗中使诈。”
“好好好!相国辛苦!快去!”金国国君连忙应允。
等陵绒离开后,金国国君感叹道:“当年.....寡人当初力排众议,留下陵相,真是再英明不过的决定!”
他看向耶律燕,语气中带着一丝后怕和庆幸:“大宗师,现在你可知晓寡人的苦心了吧?
当年群臣皆言陵绒乃东陵余孽,其心必异,力劝寡人杀之以绝后患。
若非寡人坚信其才,一意孤行,不仅保下其性命,更将公主下嫁,授以相国之位,何来今日解围之策?”
耶律燕不禁面露愧色:“陛下圣明!
目光如炬,远非臣等所能及。
是臣当年短视,险些误了国事,铸成大错!”
殿内其他幸存的臣子也纷纷附和,谄媚之词不绝于耳:
“是啊是啊!陛下慧眼识珠,陵相国忠勇无双,实乃我大金之福!”
“若非陛下英明,公主殿下贤淑,焉能得此擎天之柱?”
“陵相国忍辱负重,深明大义,早已与东陵划清界限,其忠心,日月可鉴!”
耶律宏听着众人的吹捧,心情稍定挥手道:“好了,如今危机暂解,但不可松懈。
就依相国之计,紧闭四门,全力固守!等待大炎那边的消息!
众卿需齐心协力,共渡难关!”
“臣等遵旨!”众人齐声应和。
.......
回府的路并不平静。
上都城内虽戒严,但消息已然传开。
陵绒马车行至一处相对僻静的街巷时,两侧残破的民居阴影中,猛地冲出数个身影!
“陵绒!你这个卖祖求荣的狗贼!”
“东陵的叛徒!金狗的走狗!拿命来!”
“为我爹娘报仇!”
护卫们反应迅速,立刻拔刀上前格挡,与那些刺客缠斗在一起。
这些刺客显然毫无章法,全凭一股血气之勇,很快就被训练有素的护卫击倒在地,惨叫声、怒骂声、兵刃碰撞声打破了街巷的寂静。
马车帘幕微动,陵绒的目光透过缝隙,冷冷地扫过地上那些被制服后依旧用最恶毒语言咒骂他的遗民。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在看一群无关紧要的蝼蚁。
“相国大人,您没事吧?”护卫长紧张地询问。
“无事。”陵绒的声音听不出丝毫波澜,“继续走。”
马车碾过地面的血迹,缓缓驶离......
身后,是遗民们绝望而愤恨的哭嚎与咒骂,如同跗骨之蛆......
回到守卫森严的相国府,沉重的朱门缓缓关闭,将外界的一切混乱与仇恨隔绝。
府内气氛略显压抑,下人们低头行礼,不敢多看这位权倾朝野声名狼藉的主子。
“夫君!”见到陵绒安然归来,她明显松了口气,快步迎上“我听说城头的事了......
你没事吧?
外面那么乱,我真怕.......”
陵绒看着妻子担忧的脸,冰冷的目光稍稍缓和:“我没事。不必担心。”
女子细心替他拂去官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轻声道:“府外......方才似乎有骚动?
又是那些.......”
“些许宵小,已被护卫处置了。”陵绒打断她,似乎不愿多谈这个话题,转身向书房走去,“我还有些公务要处理。”
女子看着他挺拔却难掩疲惫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心疼,默默跟了上去,为他斟上一杯热茶。
陵绒坐在书案后,却没有立刻处理公文,只是望着跳动的火焰出神,眉宇间锁着一丝化不开的凝重。
“城外是不是东陵打过来了.........”女子抿嘴问道。
陵绒笑了笑:“娘子放心,十天半个月是打不进来的,更何况后面还有一个虎视眈眈的大炎在盯着。”
“可若是......东陵真的打进来了呢?”女子望着眼前的娘子目光担忧。
陵绒佛了佛女子脸颊:“打进来就跑,这天下之大怎会没有我们的容身之所?”
“其实我.......不担心其他人.....唯独.....唯独担心你......”女子带着哭腔道。
“嗨,我有什么好担心的,行了行了别哭了!”陵绒安慰道。
他自然明白自己娘子在说什么,其他人或许都可以活,但是自己.......
女子安静地靠在陵绒怀中,许久,她才像是下定了决心:“夫君......”
“嗯?”陵绒听出了自己娘子话语中的异样。
“前些日子.......宫中.....宫中太医来请平安脉.....诊出.....诊出了喜脉。”
她微微低下头,脸颊泛起红晕,手不自觉地抚上小腹:“我们......我们有孩子了。”
“啪!”
手中东西落地,陵绒闻言整个人如同被瞬间冻结,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
女子抬起头,期待地看着他,却对上丈夫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
她心中的喜悦不由得冷却了几分,变得忐忑起来:“夫君.....你......你不高兴吗?”
陵绒沉默了片刻,缓缓伸出手,似乎想触碰妻子的小腹,指尖却在半空中微微停顿,最终只是轻轻落在她的手上,动作略显僵硬。
“我......自是高兴......
只是......如今局势危急,上都危如累卵,此时有孕,福祸难料......我担心你们母子的安危。”
女子闻言,稍稍安心,反手握住他微凉的手指,柔声道:“原来夫君是担心这个。
不必忧心,有夫君在,一定能守住上都,保护我们周全的。
这是我们的骨肉,是希望.....”
希望?
陵绒在心底咀嚼着这两个字,只觉得无比讽刺沉重,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东陵这边因为凌不凡的决定,大军在二里外将整个金都围的水泄不通,苏卫几人除了叹气就是怒骂陵绒的无耻。
可陵绒的名声自始至终都是臭的,再怎么骂也是无济于事。
倒是婳緔几人跟澹泠雪见面格外开心,烟柔漪也是意外的跟几人打起招呼,交谈上还算融洽,至少对几人也是笑容相向。
澹台思睿将自己妹妹拉到一旁:“我去,小妹啊,不是大哥说你,你这压力太大了!”
澹台思清一脸茫然:“啥意思?”
“嗨!这还要我说啊!
你瞅瞅凌兄身边,那个不是如花似玉的,啧啧啧.....再看看你,穿的什么玩意,跟个男子似的.......
到时候绝对吃亏!”澹台思睿一脸的感叹,这凌不凡娘子那是一个比一个顶,再看看自己妹妹,男子扮相.....
“一边去!懒得跟你废话!”结果换来的就是澹台思清的一脚!
“雪姐姐,那个.....那个女子也是夫君的娘子吗?
好漂亮啊,而且还是大宗师......都能跟两位姐姐比了......
我如果也是大宗师或者有她们一半漂亮就好了.......”姜媚怜望着远处独自坐着的白裙女子,小声道。
澹泠雪急忙摇头,小声在姜媚怜耳边说着什么,听完后姜媚怜也是急忙闭嘴不敢再多打听了......
“陛下!刚刚西夏送来消息,大炎速度极快,估计不出十天就可以将燕国彻底拿下,到那时......”苏卫将折子递了过去,眼中满是懊恼。
凌不凡打开折子翻阅了一下就置于案板上......
“陛下!要不今夜老臣率领人马前去试探一番?”许巍咬牙向前请命!
凌不凡却是摆手:“此番不妥......我倒是有别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