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极宗东北四千里,野鬼坳。
腐叶混着血腥味漫在雾气里,半片残月挂在远处枯枝,摇摇欲坠。
“叛徒,你还要逃到哪里去!”
几道黑影疾行,一人手中黄光乍现,一堵高墙在数十米外拔地而起,挡住前方人的去势。
前方人缓缓停下脚步,转过身去。
她面色平寂,目光凌厉,凭这通身气势,已镇住了追击者,叫他们猛然止住脚步,严阵以待。
但仔细去看,她身上大小伤痕无数,血迹浸透大半幅衣料,俨然已是强弩之末。
但她的语调依旧平稳,她冷笑反问:“灵族十年未过界碑,靠的是谁?”
无人回应,只有数把兵器抬起,做出战斗姿势。
“上!”
随着一人令下,追击者从不同方向逼近。
她傲然静立,咽下血沫,脚深深踩进泥地,碾碎了脚边白骨。
她垂在身侧的双手握出淋漓血色,每一滴坠落的血珠都在泥里烧出青烟。
她在燃烧自己最后的生命。
同归于尽!
破空声骤起。
数支金箭齐齐袭来,钉入地面,金色符印骤然展开,如锁链缠住兵刃。
追击者们踉跄后退。
一黑袍人从枯树上飘落,衣摆空荡荡垂着。
是岁星。
“你是何人!”
岁星不应,邪风呜咽掠过,吹起帽袍一角,隐约露出一张空皮。
追击者看见了她的脸——不知那称不称得上是脸。没有表情,没有五官,只有白,白的像是在地底待了千年的僵尸。
惊骇之下,追击者纷纷倒退一步:“还说没勾结?”
“既然你们这么想,那就不得不去死了。”
岁星白森森的指尖从袖中钻出,掐诀结印。
没入地面的箭矢竟再次倒飞而起,在半空中炸成万千符咒。
几具新鲜尸体接连栽进腐叶堆,又为这野鬼坳添了几个野鬼。
她转身看向身后人。
身后人依旧警惕,但随即,她阖上了警惕的眸光,终是支撑不住,向后倒去。
岁星将她扶住。
与此同时,威鸣宗,长明殿。
与术道联盟徽章绑定的命牌发出濒死野兽般的嘶鸣,本该澄澈如水的牌面,此刻翻滚着粘稠如沥青的黑烟,这是术士殒命的征兆。
“快!快去请韩长老!”
韩纪与另一位长老匆匆赶来,他们面色凝峻地查看命牌,而后屏退弟子。
“竟然齐齐丧命,看来还是小瞧了她。”
“不要急着下结论,让我来看一看。”
韩纪的指甲划破掌心,三滴精血还未落地就被寒气冻成赤色冰棱,像是活物般扭动着钻进命牌。
黑烟里顿时传出令人牙酸的尖啸。
七道黑烟凝聚成残缺不全的人形,最左侧的魂魄胸口还插着半截断箭。
魂魄们突然齐声惨叫。
韩纪看到所有残魂的灵台位置都浮现出相同的烙印:一张没有五官的脸。
那张脸如同深渊般虚无,黑袍的褶皱里淌出墨汁般的阴影,顺着通灵术的脉络逆流而上,仿佛千万只复眼同时回以注目。
被凝视的错觉让韩纪心中一沉,他当即斩断术法。
“黑袍无面人——到底是什么来路?”
“看来她还有帮手。可惜,那具身体可是大好的炉鼎。”
韩纪拂手,黑烟散去,原本命牌的位置只剩下一堆将要被擦去的灰烬,死亡的人被彻底抹掉了存在痕迹。
荆戈再次转醒时,正身处凡人域的客栈。
她立刻检查全身上下,竟已无一丝受伤的痕迹。
“你醒了?”
一声问询从旁侧传来,她的手立刻握拳,掌心灵器印记熠熠生辉。
一向敏锐的她竟没在第一时间发现身旁人,只有两种可能,第一,这个人太强了,第二,现在的她太弱了。
思及此,她翻掌,磅礴的术法能量在手心跃动。
她排除了第二种可能。
她看向来人。
在光天化日之下,她依旧一身黑袍,严严实实遮住全身上下,没留一丝缝隙。
“你是谁?”
“岁星。”
“身份?”
“无极宗第三代弟子。”
“目的?”
“收留你。”
“怎么个收留法?”
“想必你已无处可去,不如来我这偏僻宗门,教习我门下弟子。”
“教习弟子?”荆戈起身,“我有拒绝的权力吗?”
“当然。与其说是收留,不如说是合作。”岁星应道,“双向选择。”
“为什么找上我?”荆戈沉吟,“救下我,是在与整个术道联盟作对。”
“就像你之前所说。”岁星道,“灵族十年未过界碑,靠的是你。”
“那又如何?今时不同往日。以前我是镇守覆灵城的将军,但现在,我是天下共诛的叛徒。”荆戈冷笑摇头,“想活命的话,快点离开吧。我当你说的是实话,你那小小宗门,容不下我这样的灾厄。”
“我却与灾厄有缘。”岁星回忆,“半年前灵族攻城,骨刺扎穿你的心脉,当时你五脏俱碎,但有个略通医术的游魂正好穿过战场。”
荆戈眸光一凝,当时为稳军心,她濒死的消息被严格封锁,知道的人不超过三个。
她想到野鬼坳的符箭金印,与那时半梦半醒中瞥见的细碎金光如出一辙:“你是那个游魂?”
岁星点头:“该还救命债了,荆将军。”
荆戈陷入沉默。
她知道,岁星的邀请是对她的拯救,她现在的心境和状态,也与游魂无异。
叛徒的污名无需追查,因为真相昭然若揭。
不过是十年用战争和鲜血换来的太平无事,让某些人出现了幻觉,以为随便派个货色就能控制覆灵城,镇压灵族先锋,成为人族表率。
于是,争斗出现,她理所当然成为给下一任铺路的祭品。
排挤与压迫已早有预兆,这恐怕是被整个术道联盟默许的事。
她寻不到可供复仇的具象敌人,而她生命的意义,十年征伐的信念,也已无处寄托。
身处难得风平浪静的午后,荆戈嘴角泄出一丝从未有过的疲态:“救命债——我这条命,应该丢在覆灵城。”
“但你仍活着,活人比死人有用。”
长袍随着话音出现轻微扭曲,使得岁星像一团凝结成人形的黑雾。
“你的宗门能藏我几日?”
“藏到敌人尽灭那日,如何?”岁星道,“不能因为敌人太多,就放弃复仇。不如将那些人的名姓编纂成册,杀一个,划一笔。直至这世上再无人敢与我们为敌。”
“看来你的敌人不比我少。”荆戈眉心略展,“包括野鬼坳那些?”
黑袍的风帽上下微动:“威鸣宗向来趋炎附势,肮脏的勾当里总少不了他们的身影,野鬼坳那几个,更是其中先锋。”
呼吸间的沉默后,荆戈反问:“你知道我修的是什么术吗?”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