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摩挲着手中的玉把件儿。
等到淮郡王说完之后,才道:“此话倒是与王卿的言语颇为吻合,你们私底下可曾提及过此事?”
淮郡王脸上一闪惊诧:“臣最近不曾见过王相公。”
官家挥挥手:“不是王相,朕说的是朝请郎。”
王晏的官职是朝请郎、知进奏院事、侍御史知杂事、翰林学士、直龙图阁赐银鱼袋。
官家此话自然指的就是王晏。
淮郡王忙道:“臣也没有与朝请郎有过交谈。”
官家笑着:“莫要这般拘谨,即便私底下提及这些,也是无碍,你们年纪相仿,聚在一处论政务,本属寻常。”
淮郡王露出尴尬的神情:“朝请郎比王相更难亲近,臣认识他几年,与他说的话,恐怕两只手都能数的过来。”
“宴席上众人提及朝请郎,也……”
淮郡王说到这里,下意识地闭上了嘴。
官家却来了兴致:“为何不继续了?”
淮郡王道:“都是些无稽之谈,不该在官家面前卖弄。”
“但说无妨,”官家笑着依靠在椅子里,显得格外闲适,“朕也想要听听,即便是坊间那些不实的闲言碎语。”
淮郡王这才继续往下说:“大家聚在一起,说的都是朝请郎年幼遇仙,私底下修道,不肯成亲的事。还有人传,朝请郎因此拒了太后娘娘的赐婚。”
官家笑意更浓了些,想到王晏做事严于律己的模样,很难想到他真的曾遇到过仙人指点。
“朕也听人说过,却一直不曾真的询问王卿,”官家道,“不知他遇到的仙人到底是何模样?”
“这个也有猜测,”淮郡王道,“大家觉得,朝请郎遇到的是个仙女,这才让他念念不忘。”
“有趣,”官家笑道,“你们这般说,倒是有几分道理。”
说完这话,官家突然话音一转:“你说义商,可有人选?”
淮郡王有些迟疑,不过还是躬身道:“臣以为瓷行行老能担此任。”
官家渐渐坐直了身体:“莫不是你也听说了舍利匣之事?觉得那谢氏是佛祖庇佑之人?”
淮郡王摇头:“并非如此,臣是因为南城码头的情形,因此想到了谢行老。”
官家吩咐道:“细细说来。”
淮郡王道:“谢行老入京仅仅几个月,在南城码头就颇受人拥护,尤其是船工、雇工,这些人来京城之后,首先要落脚的就是南城码头。”
“谢行老开的驿铺,已经是雇工寻找活计之所,但凡是谢行老名下铺子、船队需要人手,那些雇工必定争先前往。”
“有一个来汴京应试的生员,路过南城码头,为了帮那些船工写诉状,居然错过了礼部试,眼下此人就在谢行老手下做事。”
官家道:“他不肯科举了?”
“那倒不是,”淮郡王神情变得有些古怪,颇有点哭笑不得的意味儿,“那生员说,科举几年一次,还能再等,告富绅豪强的机会却不多,错过就没有了。”
“不过,他能如此,大约也觉得自己……此次无望高中,还不如为那些雇工做些实事。”
官家从未听说过这些:“还有没有类似的事?”
淮郡王颔首:“官家可知汴京有多少市集?”
他这话也没想得到官家回应,于是继续道:“大大小小数十个。南城码头的集市也是谢行老到来之后,才愈发繁盛。”
淮郡王说到这里顿了顿,脸上露出几分欣赏、钦佩的神情:“臣想说的不是谢行老经营买卖有多厉害。臣想说,从各处巡铺那里得知,南城码头市集的偷窃发生的最少,城内的闲汉也不敢去南城码头生事。”
“许多人看到的都是,南城码头因为有香水行、食肆、驿铺才吸引了许多客商前往,却忽略了一点。那里的铺子买卖兴隆,也是因为少了泼皮寻衅,且商贾都肯诚信经营,所以即便南城码头集市卖的物什,并非所有市集中价钱最低的,却有赶超其余市集的劲头。”
“谢行老接手瓷行当日,就定下了瓷行九规,现在想要在汴京找到,以次窑冒充名窑的瓷器……可能比寻一件名品更难。”
“似这样懂得审时度势的商贾不多,她肯做义商,对朝廷必定大有助益。”
官家没有说话,显然是在思量淮郡王的谏言,半晌他抬起头道:“谢行老的事,你倒是知晓不少。”
淮郡王神情一僵,似是有些紧张,不敢与官家对视:“臣也是听说沈四娘子之事,没想到当年四处搜捕一无所获,最终得佛祖指引,方能真相大白。也是那桩案子……让臣注意到了谢行老。”
官家没有再追问:“榷场之事非同小可,朕不会轻易任用一个商贾,不过,你说的那些,朕也会仔细思量。”
淮郡王应声。
官家道:“朕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早就成亲了,可惜谢老相爷突然离世,既让朕少了一位肱股之臣,又让你们少了一位能依仗的长辈。等谢家女郎孝期过了,再让秦王府好好筹备你们的婚事。”
淮郡王目光一暗,他躬身谢恩。
“去吧。”
官家挥挥手,淮郡王立即退下。
黄内侍上前为官家换上了一盏热茶,官家将玉把件放在桌案上:“朕看着延钧对谢家女郎的心思大不如从前了。”
“没有定下婚约之前,他倒是四处寻找那女郎。”
黄内侍笑道:“郡王爷还是……年轻人心性!”
官家看着黄内侍那饱含深意的模样,也跟着一笑:“罢了,罢了,朕倒是觉得这样的心性比他爹要强。”
黄内侍不敢多言,他们这位官家也是位多情的人物。
官家站起身,准备去后殿歇息:“也得提点提点他,毕竟是皇室子弟,不能任意妄为。”
黄内侍一转眼睛,立即明白过来,淮郡王这是为谢行老说话太多,引得官家猜疑了。淮郡王这般聪明的人,可别在这上面跌了跟头。
……
淮郡王出了宫,他微微扬起嘴角,露出一抹笑容,熬到现在,终于到了撕破脸皮的时候,谁也不用再憋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