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从什刹海的冰面到永定门的城楼,此起彼伏的爆响震得窗棂簌簌作响。
整座燕京城仿佛都被炮仗声掀翻。
念薇医院的大院子里,轰隆声刚刚过去,震天响的鞭炮刚刚洗礼过这座新建的医院,一地的红纸随风飘荡,绕着高楼齐齐飞舞。
“新年大吉!”
放完炮仗的王德发给今晚值班的雷进王奇递了根烟,站在高高的台阶上看这冰封的雪国。
“年夜饭吃过了没?你去陪陪老爷子啊!”雷进两手护住他递过来的火柴,把烟点着后拍了拍他手。
“中午就吃过了!小张哥在陪着,我看一会儿医院,晚点再过去!”王德发点点头,“小李不在,毕竟我最大嘛,能多照看一会儿是一会儿!”
王奇在一旁点头道:“那就吃完食堂的饺子,你再骑车回敬老院!”
“嗯!”
王德发答应一声,摆了摆手,“正好带着饺子,去病房看看去!”
今天除夕,还有很多不能出院的病人在住院。
李向南让食堂提前准备了面粉、猪肉,让他们在今天给大伙儿包一顿饺子,给没回去的病人家属们送去。
此刻的内科病房。
坐在轮椅上的人,从葛东旭换成了龚新梅。
她仰头看着窗外占满天际的烟花,怔怔出神。
“妈,我给你洗个脚吧!热热乎乎的,你好上床睡去!”葛东旭从门口进来,手里提了个暖瓶和脸盆,过来后蹲在母亲的身前,作势要给她洗脚。
“儿啊,应该是妈照顾你的,还要你给妈妈洗脚,难为你了!”龚新梅说话间语气愧疚,语调更是低弱,还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葛东旭摇摇头,定定的看着母亲那双略红的眼睛,“妈,都是应该的,我长大了,该孝敬孝敬您啦!”
他脱掉母亲的鞋袜,低着头安安静静的蹲着给龚新梅温柔细心的揉着按着,眼里早已湿润不已。
“儿啊,是妈对不住你,不能陪你结婚生子,不能帮你带娃养娃了……”
“妈!”葛东旭抬起头,挤出笑容摇摇头,“今天是除夕,不说这个好吗?”
龚新梅伸出手揉了揉他的脑袋,感慨道:“我儿子真的长大了!真好!”
她抓住儿子的手,指了指窗外,“我记得你小时候,特别喜欢过年……我们已经十年没有正正经经的过年了,现在妈能看到你站起来,能看到你跟我说话,妈很高兴,也很满足!”
“妈,都是南哥的功劳,我会记在心里的!”
龚新梅点点头,“你晓得感恩,妈更高兴!儿子,妈希望你以后,一定要做一个有良心的人!记着谁对你好,谁对你有恩,要争气,回馈他们……”
“妈!”葛东旭握住母亲的手,“我晓得的!”
他蹲下去给那双从未像今天这样认真凝视的脚洗着,揉着,搓着,做的比过去做任何事情都要认真。
嘭!
巨大的烟花绽放在天空,在漫天雪花中绽出霓虹。
葛东旭扭头看向窗外:“妈,您说,南哥现在在干嘛呢?”
龚新梅一愣,也看向窗外,笑道:“大概是在吃饺子吧!”
葛东旭哦了一声,低下头认真道:“妈,您放心,我一定能让您吃上饺子!您就耐心……等着我,真的长大!”
“好,好,我答应你!”龚新梅慈爱的抚了抚儿子的脸蛋。
门外,端着一盘饺子的王德发眼眶红了红,他深深吸了口气,这才把笑容挂在脸上,用脚推开了门。
“想吃饺子?那还不简单,呐,你南哥特意让食堂做的饺子!今儿见者有份儿!”
“哎哟,王医生,真是多谢了!”龚新梅脚在盆里,不好拿出来,但脸上很是受宠若惊。
蹲着的葛东旭也惊愕的站起来,满脸感动,“王医生!”
“愣着干啥!接着啊!”王德发咧嘴笑了笑,“赶紧趁热吃!”
说话间,他去床头柜上寻筷子,瞧见这娘俩除夕夜的晚餐,就是两个白面馒头加一碟子咸菜,默默叹了口气。
“呐,筷子!”他把筷子递过去,低头一瞧,发觉葛东旭在给龚阿姨洗脚,便笑道:“先去洗手去!回来吃饺子!”
“嗳!”葛东旭慌忙把母亲的脚用布擦了擦,“妈,您穿好鞋,我去洗手,回来咱吃饺子!”
“快去吧!”龚新梅笑了笑。
葛东旭一溜烟的跑了。
等他离开,王德发的目光才从门口挪回来,皱眉道:“龚阿姨,您还好吧?”
龚新梅笑了笑,“能撑到现在,满足啦!我时日……恐怕无多了!”
面对死亡能用如此平静的话说出来,这本身已经是一种勇气了。
王德发红着眼眶挤出笑容,“不会的龚阿姨,小李给你弄的仙人仗,不是白喝的!咱大过年的不说这话!”
“妈!”
葛东旭急急忙忙又钻进病房,心急火燎的就去端盘子,第一口就把饺子夹着递给了母亲。
“哎哟,这味道……还是肉馅儿的!”龚新梅吃了一口眼睛一亮,赶紧催促道:“儿子,你也尝尝!好吃,真好吃!”
葛东旭夹了一只饺子丢进嘴里,慢吞吞一口一口的吃着,那叫一个满足。
“我妈说南哥在家,这会儿肯定也在吃饺子,”
他扭头看向窗外,感觉自己跟李向南是在看着同一片天空。
“王医生,你说南哥,他会记得在燕京城里,医院里的这些个病人吗?”
瞧见他略微落寞的神情,王德发上前弹了他一个脑瓜崩,笑道:“他要是不记得你,你吃的这是啥?这可是李院长早就让食堂准备好的,他过年,你们不也过年嘛!”
“葛东旭!葛东旭!护士站有李院长的电话!”
忽然间外头传来护士的叫喊。
王德发站起身来咧嘴一笑,“我就说嘛,咱院长怎么会忘记你们,忘记你这个小兄弟呢!快去接吧!”
“东旭快去!”龚新梅也催促起来。
“嗳嗳!”葛东旭慌忙把盘子放进母亲的怀里,冲出病房,跑到护士站,抓起电话时,喊了一声南哥。
“东旭呀,新年快乐!”
电话里传来李向南标志性的淳厚嗓音。
葛东旭张着嘴,喉咙里霎时哽咽着,再也说不出话来。
原来。
李向南一直记着他。
他哭,是因为,他并不是沧海里的一粟。
他也是有人惦记有人记挂的人。
他,也被人尊重着。
被人爱着。
“南哥,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