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佑十年四月廿八,晨光微熹。
青帷马车碾过石板路,明兰扶着余老太太坐稳,侧脸对靠窗的余嫣然轻声道:“姐姐可还记得上次吴大娘子的马球会?顾二郎那日的球技,怕是有意相让呢。”
余嫣然指尖绞着帕子,没作声。
余老太太“嗯”了声,眼皮抬了抬:“照六姑娘这么一说,这顾廷烨倒是有几分心善。”
明兰望着窗外掠过的垂柳,续道:“我瞧顾二叔击第二杆时,明明能截住姐姐的球路,却故意偏了半寸。否则以他的马术,咱们怕是难赢。”
这话像颗石子投入湖水。
余老太太沉吟片刻,没再接话,眼角的褶子却松了松。
她们都知顾廷烨名声狼藉,却不知这“纨绔”背后藏着这般玲珑心思。
马车在玉清观山门前停下。
明兰扶着老太太下车,瞥见转角处一匹玄色骏马,马背上的人影戴着帷帽,身形熟悉。
她心头微动,没作声,扶着余嫣然随众人进了观。
此刻顾廷烨正翻身下马,将缰绳塞给随从,目光紧锁着余老太师的背影。
他打听到今日老太师会来上香,特意候在侧门。
见老太师屏退侍从,独自往后院的僻静松林走去,他才整了整衣袍,快步跟了上去。
“老太师留步。”顾廷烨在松树下拱手,声音压得低。
余老太师回头,雪白的胡须颤了颤,眉头已皱起:“顾公子?你跟来作甚?”
“晚辈有要事相求。”顾廷烨上前一步,目光恳切,“关于与嫣然姑娘的亲事,晚辈……”
“打住!”老太师猛地挥手,“你以为找到这儿,我就会答应?死了这条心吧!”
顾廷烨喉头滚动,知老太师芥蒂深。他定了定神,沉声道:“晚辈明白,外头流言说我荒唐。但今日不求辩解,只说一句肺腑话——”
他指向观内方向,“嫣然姑娘守着王母遗物那般珍重,晚辈自幼失恃,见她如此,只觉同病相怜。”
老太师眼神微闪。
顾廷烨趁热打铁:“从今往后,晚辈定与烟花柳巷一刀两断,只留曼娘一个外室陪大娘子打理家事,绝不再纳姬妾。”
他顿了顿,语气更重,“晚辈已备好分府别住的宅子,日后家中大小事,全由嫣然姑娘做主,绝不让她沾染顾家半分琐碎。”
松针在风中簌簌落。
老太师盯着他,良久才叹:“你这孩子,倒是有几分诚意……”
顾廷烨心中一喜,正要再言,却见老太师摇头:“只是嫣然不能嫁你。”
“为何?”他失声问,“晚辈已打听清楚,嫣然姑娘并未许人!”
“半月前许的。”
老太师从袖中摸出封信,“上次徐府宴会,老夫已将嫣然许给新科状元徐达。昨夜徐府刚送信来,说不日便上门议亲。”
“徐达?”顾廷烨怔住,随即苦笑,“难怪上次马球会,徐公明让他替嫣然出场……原来如此。”
他拱手一揖,“是晚辈唐突了,不知嫣然姑娘早有婚约。告辞。”
看着顾廷烨落寞离去的背影,老太师捻须长叹。
刚转身要回殿,却见内官匆匆赶来:“老太师,宫里传旨,陛下召您即刻入宫!”
老太师一走,余老太太便带着孙女回到了余府。
朱曼娘不知从哪冒出来,堵在府门口嚎哭:“我要见余大姑娘!求她给我们母子一条活路啊——”
围观百姓指指点点,只当是太师府仗势欺人。
门房急得团团转,进去禀报时,余老太太正喝着参汤,听闻此事,“啪”地摔了茶盏,一口血涌了上来。
“老太太!”丫鬟们惊呼。
恰好明兰过来来寻嫣然,见状忙让丫鬟扶老太太回房,自己走到前院。
明兰见祖孙二人,慌乱的不知所措,便主动请缨帮忙打发走朱曼娘。
见朱曼娘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哭,她皱眉道:“把她带进来。”
“我不进去!进去了怕是没命出来!”朱曼娘赖在地上。
明兰使个眼色,几个身强力壮的仆妇上前,连拖带拽把她架进前厅。
“姑娘行行好,收了我吧!”朱曼娘一见嫣然,立刻扑过去要磕头,“二郎说了,娶了您就给我名分,您不纳我,我们母子就活不成了!”
嫣然吓得后退,脸色发白。
明兰上前一步,挡在她身前,声音冷冽:“下跪何人?”
“我……我姓朱,二郎叫我曼娘,是个苦命人……”朱曼娘偷瞄明兰,见她眼神锐利,不由瑟缩。
“苦命?我看是苦胆包天!”明兰冷笑,“寻常女子谁敢闯太师府?你说你出身码头苦力,可知码头保正姓甚?你兄长在哪个渡口撑船?”
朱曼娘眼神闪烁,支吾道:“我……我忘了……”
“忘了?”明兰步步紧逼,“你明知顾府不容你,却来逼我姐姐,是想让她未过门便忤逆长辈?好算计!”
朱曼娘见装可怜没用,猛地站起来嘶吼:“你们不答应,我就撞死在这里!”说着便往柱子上撞。
余家众人,害怕她真的死在这里,一时间竟束手无策。
“啪!啪啪……”清脆的掌声响起。
“不愧是戏班子出来的,这出戏演的挺好!”徐子建带着自家舅舅和表弟走进了前厅。
“大姐夫,徐表舅,徐表哥,你们怎么来了?”明兰有些惊喜的说道。
“我过来找余老太师有事!”徐子建笑嘻嘻的说道。
朱曼娘眼看余家来了帮手,有些慌乱道:“你们不要乱来,我家郎君可是宁远侯府二公子!”
徐子建看着朱曼娘遥有兴致的说道:“朱曼娘,六喜班卖唱出生,嘉佑五年,出现在顾廷烨身边,借口兄长去世无依无靠,成为了顾廷烨的外室,为其生有一儿一女!只不过据我所知你那兄长可是还活得好好的…”
朱曼娘眼看徐子建对自己的来历如数家珍,脸色煞白的问道:“你究竟是谁,怎么会……”
“范阳县公,徐子建。”徐子建把玩着腰间玉佩,“顾廷烨的把兄弟。你说,他是信我,还是信你这满口谎言的外室?”
朱曼娘知道遇到硬茬了,连忙跪地磕头:“徐公爷饶命,小女子不过是到余家,求一条生路!并没有恶意!”
徐子建抬了抬手,一脸厌恶:
“你的底细我一清二楚!
那些话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我!
滚吧,省得别人说我徐某欺负你一个女流之辈!
你莫要在此纠缠,否则徐某便让你连外室都做不成!”
说罢徐子建抬眸,看向身后的护卫扈三娘。
“三娘,把这个女人赶出去!若是还敢造次,便将她关到东厂北镇抚司的大狱里…”
扈三娘冷冷的看向朱曼娘,意欲拔出腰间的绣春刀。
朱曼娘腿一软,扑通跪地:“公爷饶命!我……我这就走!”
听说徐子建要将她关到监狱里,她魂都吓飞了,连滚带爬地跑出余府!
眼看朱曼娘被赶走,前厅终于安静下来,嫣然瘫坐在椅上,冷汗浸透了衣衫。
明兰上前握住她的手,掌心一片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