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肯定的是,这个救自己的‘闫欣’肯定是假的。
但即便是假的,闫欣这个身份,也不是任何人想取代便取代。
那么自己所扮演的这个角色,究竟是背后操控者根据自己臆想出来的,还是真实存在的人?
她转身看向假冒‘闫欣’,说:“听说,掌事说要我代替你回盛京?恕我直言,不管掌事出于什么目的,盛京我自己会回,用不着代替谁。”
假冒‘闫欣’静静地看着自己,她僵硬地张了张口,看她口语似乎说的是另一句话,然而闫欣听到的却是……
“说的是呢,你不能代替我。”
熟悉的话语,那是自己曾经说过的话。
丢失的记忆霎那间回笼了。
闫欣虽然不确定现在自己是谁,但对面的假冒之人也是身不由己。
她接着说:“这世上本就是谁都代替不了谁,我不知道你我现在算什么东西,或者背后操控你的是什么人,她想要代替我?这世上还没出现有那本事的人。”
耳边忽然响起了一阵嬉笑声。
“取代不了你?你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嘻嘻。”
“没人要取代你啊傻姑娘,是你,占着别人的位置……总要物归原主是不是……”
“哎呀……今日不是谈话的好时候呢……下回……哎哟,什么鬼东西,松手!”
那声音在闫欣耳边戛然而止。闫欣一瞬间陷入了一片安静当中——幻术制造出来的声音刹那间消失了。
一股子水汽冲进了闫欣的鼻间,山雨当真来了。
———
绵密的山雨稀稀落落地洒在头脸上。
闫欣慢慢地睁开眼,看到了一个带着面具的人形邪物以极近的距离,姿态怪异地伫立在自己面前,它举着双手高头顶,手肘自脑袋上方弯曲朝向自己,手成爪状,带着锋利的寒光,正对着闫欣。
但他凝固住了,一动不动地对着自己。
睁眼就是这种千钧一发的时机,闫欣下意识屏住的呼吸,缓慢地低头看到笑偶紧箍在人形怪物腰上的双手,随后重重地呼了出来。
不愧是她的贴身偃偶。
关键时刻还是它们最靠得住。
身体的意识全数回笼的下一刻,她猛地抬手抓向对方握着利刃的手臂,反身利落地将这东西掀翻在地。
闫欣一脚踩在了那怪物身上,再次喘了口气,才发现自己踩的竟然是半副尸骨半副偃偶。
她的力气一直都比寻常人大,平时她放开了手脚可以轻松踩碎木头做的偃偶胸口,人骨或者是熊家专门造的物件除外。
方才那一下用了十成力道,胸甲已经偶陷进去了,能看到身躯中的骨架和木制机关契合在一起。
竟然是将尸身和偃偶结合起来造出了这种邪物。
笑偶早在她有动作的同时闪到了她身后,在她一气呵成地完成了擒拿之后,便接着上来,一屁股坐在了人家的胸口上,并且代替闫欣制住了怪物。
天光落在对方的脸上。
那是一张微微带着怒气的少女脸庞画制的面具,细眉细眼,看得出来是个消瘦少女的原身。
清醒过后的闫欣可以清晰地闻到弥漫在古宅里的并不浓烈的尸臭味——这种程度已经十分惊人,毕竟尸体即便经过了处理,日子久了也掩盖不了腐败的气味。
之前大约是他们第一日晚上来的时候,山风过大,将这难闻的味道吹散了。
这原身闫欣并不陌生,就在她刚刚沉浸的幻境之中。
就是这个少女要打自己,——为了维护另一个‘闫欣’。
处在幻境当中,闫欣有种思维被什么东西牵着走,无法回忆起来和这个场景相关的记忆。
但清醒的霎那,她回想起来了。
关于这一段,闫欣有另外一段截然不同的记忆——父亲将她送进古宅之后,她的思绪一度全在天机阁底的机关上。
天机阁内机关繁复,要不是父亲带着她,以她的那点登不上台面的能为,进出天机阁都是做梦。
天机阁底的机关几乎侵占了她全部的精力。
以至于变得沉默寡言,无法适应古宅内的交际生活。
好在她本身对古宅里的人没什么亲近的想法,这些人说什么做什么,对自己什么态度。
她都无所谓。
现在回想,当时确实有人同自己说起过,接替父亲的古宅新掌事准备了一个替代自己去盛京的人。
她不以为意,觉得父亲只要还活着,这种事便是天方夜谭,她是无可取代之人。
———
天亮之后,古宅内的灯火尽数熄灭了。那怪物在灯火熄灭的同时,不断挣扎的身体也停了下来。
笑偶体贴地给了它最后一击,将它彻底击溃成一滩烂泥。
山雨来势汹汹,这个时辰还是深更,古宅不少院落内的灯还亮着——但不代表能让她进去躲雨。雨水是大部分偃偶的克星,没了克星他们立刻就会化成制造幻境的邪物。
闫欣蹲在怪物身旁,笑偶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张晒干的大荷叶,举在她头顶,闫欣抬手接过荷叶,示意笑偶将那怪物翻了过来,仰面朝天地展示在了她面前。
随着闫欣的意识逐渐苏醒,一些琐碎的记忆也渐渐浮现在她脑海中。
进古宅之后,掌事对她看管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严密。流言在宅内四起时,一些原本不待见她的人忽然主动跟她亲近过来,其中就包括面前这具尸体的原主,这个叫小柯的少女。
她们时常不容拒绝地将自己容纳进她们的小团体里面,故作与众不同地跟宅中那些站在掌事那边的大人争锋相对。
这些示好对那时候一心想要帮父亲的闫欣来说,是一种烦人的干扰。
那段时间的闫欣一改从前万事随心的轻松姿态,变得异常烦躁,脾气很大,破坏了她以往随心所欲做自己的形象。
但闫欣并不觉得自己的性情是从那时候产生巨大变化。
真正让自己完成蜕变的是离开这个宅子之后一路逃亡的日子——
为何她会选择逃亡?隐约好像有什么人将她推出了到处都是恶鬼的宅邸,同自己说了一些很重要的话。
这些话将她十几年的人生全部打碎,重新组成了现在的自己。
她才能活到现在。
她低头沉默地看着地上的尸体,喃喃道:“看来还是要会会那个假冒的‘闫欣’。”
‘她’一定知道真相。
——
徐昶这次来曲家主要是为了第二日就要到登天峰的盛京贵客们。
“据盛京传回消息,此次他们是为曲老专程来登天峰,昨日传来消息,说是明日便直接到这里了。”
家主顺势道:“我对官场不甚了解,这次还得劳烦徐大人。”
徐昶客气道:“哪里的话。是我沾了曲家的光才对。换成平时,我一个小小的代理县令如何有资格见到这些人。”
两人的话中一点都没提到西南侯等人,蒋原心底直打鼓——这些身份高贵的天上人,小姐是怎么认识的?看小姐那模样,也就是家底稍殷实的寻常人家而已。
马上,他又想到这些人刚进过天机阁,小姐又恰好姓闫。
蒋原忍不住犯嘀咕道莫不是小姐对这些人做过些不好的事,才会知晓引得这些人的追着她过来的吧。
他迟疑了片刻,轻咳了一声,问道:“徐大人,不知明日到的是哪些人?”
徐昶看了一眼家主,笑了声说:“那都是些不得了的大人物了。京中有消息先过来了,都是和曲老这次进天机阁守祭之人。有平南郡王,西南侯家小侯爷以及二小姐,西蜀王府一干人,以及随行的礼部尚书周大人和云家那位伺候在陛下身侧的禁军统领大人。”
家主和蒋原听得一阵无语。
这阵仗不像是来送灵的,更像是天兵天将下凡人抓现行犯。
所以才没在事先知会一声曲家。
徐昶看他们脸色,道:“原本太子要来,可惜东宫诸事繁忙,陛下没让他出京。”
家主大松了口气。
蒋原替他开口说:“登天峰也不是什么风水宝地,可招待不起未来的储君。”
“蒋原,慎言。”家主开口打断了他的口无遮拦,道,“既是送曲老回登天峰,自然是陛下对我登天峰曲家的一份心意。尽心尽力当是曲家本分,倘若有不周之处……还有徐大人在这,不是吗?”
徐昶笑着摆手,推拒道:“贵客们来此地冲着的是曲家,我不过是作为当地父母官,给家主搭把手而已。家主放心,招待若是您有力不从心之处,自有我来。”
“不过……我看这次来这么大的阵仗,兴许并非单纯只是为了……来登天峰而已。”
家主听到这话只觉得头皮发麻,他一下子敛了面上神色,做出了一副‘我什么都没听到’的神情,一声不吭。
徐昶见状,便转向了比家主积极多了的蒋原道:“蒋兄弟去过古宅那几次了,想必见识过里面的光景。”
“那天机阁内,所用的机关乃是前代掌管这儿时,得到的毕生研修之精髓。这一行人可是刚从天机阁守祭出来,便迫不及待来登天峰。其目的……”
蒋原:“他们想进古宅?真的假的。”
他转向家主。
“家主,这怕是要出事。”
家主嗯了一声,说:“若他们真是为了古宅来,那我们便将里面的情况如实告知,倘若他们执意还要进去。……徐大人,还得劳您多劝着点啊。”
徐昶扯了下嘴角,无谓地说:“家主您放心,能从天机阁内平安无事出来,还对机关有这么大兴致的人,我想多半心里还是有些数。若是依旧要去,那么多半有把握。”
蒋原脑海里立刻想起夜色当中那追着自己跑的人形邪物,心想,能对付得了其中一两个他都得佩服地五体投地,要说对付那么多凶暴的杀人工具,还有把握?”?
他觉得那是痴人说梦。
家主讪笑了两声。
徐昶皱眉,他没忍住出声打断了家主的和稀泥,沉声将企图远离是非圈的家主重新往漩涡中拉。
“家主,您不是一直想解决古宅那边的问题吗?这可是个好机会。”
家主的脸色瞬间从事不关己变成了厌烦的脸色。
徐昶连忙解释道:“别着急着生气,我说这话是为了曲家好。”
“我能理解家主的困境。长久以来,曲家那批神人已经逐渐不在了。像家主您这样只想本分安分过日子的平凡之人,不应该还被圈在他们的坟边。是时候离开这些对现在的曲家毫无意义的枷锁了。”
家主眉头高高挑起。
“这话是何意。曲家先祖的功绩自然是我登天峰荣耀。他们从来就不是曲家的枷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