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审讯房里,狱卒上了一壶茶水,宁绝和安崇邺坐在桌边,看到被押送前来的人,深邃的眸子暗了暗。
“跪下。”
粗鲁的狱卒强迫犯人屈膝,推搡间没有半点温柔。
瘦弱的身躯颤颤巍巍趴伏在地上,畏惧间连声音都发着颤:“草民……叩拜四皇子殿下。”
方桌隔开距离,宁绝侧着身端了杯茶细品慢酌,正位的安崇邺神情严肃,一双丹凤眼向下睨着,薄唇轻抿,无端就生出几分威严来。
陋室俱寂,候立的狱卒垂首缄默,那人不开口,谁也不敢出声。
寒风自小窗潜入,直到宁绝杯中水尽,下首之人跪得受不住了,安崇邺才漫不经心的问了句:“下跪者何人?”
“草民……阿大。”
“何姓?”
“无姓。”
阿大把头埋得很深,整个人几乎都趴在地上了:“草民生来便是孤儿,无父无母,也无人教养,只是同行的伙伴唤我一声阿大,便以此作名。”
像他们这种无家无室的乞儿流氓,每日都在为了温饱二字绞尽脑汁,活下去已经耗尽了他们所有心力,运气不好的,说不准哪一日就死在了不知名的角落里,名字……于他们而言,有没有都一样。
安崇邺了然,又问:“犯人阿大,因何入狱?”
“抢……抢劫。”
地上那双短小粗糙的指节弯了弯,阿大颤声道:“草民一时糊涂,于长安街抢了一名妇人的钱袋,逃至平明街时,被京都卫郭大人所擒。”
“倒是明白,那你可知,抢夺他人财物者,应受何等责罚?”
“草民……”
“轻则流放,重则斩首。”
安崇邺打断他的回答,低沉的嗓音毫无温度,一字一句尽是寒霜:“若有致人伤残者,满门连坐,如此代价,你可受得起?”
听到如此严重的刑罚,阿大耳鸣一阵,猛然抬头 瞪圆的眼中满是惊惧和不可置信:“不……不可能,抢劫而已,怎么可能会判得如此严重?”
京都里的其他流氓犯事,他也不是没见过,上个月狗子叔为抢半个馒头,拿石头把人头砸出了血,也不过是打一顿关了几日。
而他仅仅是抢了那个妇人几两银子,没伤人也没破坏财物,被抓后银子也还了回去,如此小事,哪里用得着流放、斩首这等重词?
可安崇邺的表情不似玩笑,他道:“以前或许不会,但现在不一样,皇后新丧,又临近年底,圣上自然要下令严整,重罚作奸犯科之人,以作威慑。”
所以,他成了出头鸟吗?
阿大吓得眼泪都出来了:“纵是如此,也不至于流放吧?”
“你以为呢?敢把手伸到荣桓公夫人面前的贼人,你觉得能被轻易饶过吗?”
安崇邺冷眼看着他,像看个将死之人:“枪打出头鸟,谁叫你不长眼,偏偏就在这时候惹事呢。”
“荣……荣桓公?”
怎么会?
偏偏就那么巧,挑了个公侯夫人?
懊悔溢出眼眶,阿大苦着脸要哭不哭:“不,我不是故意的,我没伤人,也没抢多少银子,就算是荣桓公,也不能这样草菅人命。”
“殿下……殿下……”
哭腔入耳,他猛地磕头,连连求饶:“求您饶了我吧,打板子坐牢我都认,只求您开恩,别让我流放……”
凡流放之地,无不是万里之外的苦寒边野,像他这样的苦命人,若是走上那条路,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一个接一个的头磕在地上,砰砰作响的声音回荡在不大的审讯房里,伴着求饶和哭泣的声音,真好似一场严刑逼供。
宁绝轻敛眼睑,眉头细不可察的皱了一下。
安崇邺转动手上的扳指,不为所动道:“你一个市井流氓,有胆子冒犯公侯家眷,就要做好承担后果的准备。”
“我不是故意的,殿下……我不知道她是荣桓公夫人啊。”
“知不知道的,你都已经做了,现在荣桓公不想放过你,本殿虽为皇子,却也没理由为了一个小贼驳他面子。”
“不……不要,殿下……殿下……求求您,求求您救救我吧。”
大颗大颗的泪水落到地上,他的心态已经接近崩溃,额头砸红了一大片也没停下动作。
安崇邺抿了抿唇,适当的露出几分不忍的神色:“瞧你这可怜的样子,本殿倒是想救你,可本殿有什么理由呢?”
“呜……殿下开恩……求您救小人一命……”阿大浑然不觉落入了圈套,只一味的求情讨饶。
安崇邺站起身,走到他面前,轻蔑的垂眸看下:“光是求饶可免不了你的罪,要本殿放过你,你也得多少献点好处不是?”
好处,什么样的好处?
阿大涕泗横流的抬头,脸上茫然一片,他实在想不出,自己这种一无所有的人,能给当朝皇子什么样的好处。
他不明白,可触及安崇邺凉薄的眼神时,他浑身一震,还是颤颤巍巍的问了一句:“殿……殿下想要什么?”
“那要看你有什么了。”
安崇邺微微俯身,面无表情道:“本殿不缺金银,只要有用的,感兴趣的东西。”
至于东西是什么,他没有明说。
阿大半张着嘴巴无声嗫嚅,他愚钝,一时半会儿真想不出自己身上能有什么让皇子殿下感兴趣的东西。
见他怔愣,安崇邺也不着急,转身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你自己想想吧,但本殿好心提醒你一句,你的时间可不多,别忘了,与你一同作案的还有一人,若他先一步开了口,那本殿可救不了两个人。”
总要有个人担责的,否则荣桓公那里如何交代?
阿大只觉得喉咙泛起了苦涩的味道,安崇邺也没给他多余的机会,摆摆手就让一旁的狱卒把他重新押回了牢房里。
等到屋中人空,只留下安、宁两人后,宁绝缓缓倒了两杯茶,柔柔开口:“你何苦吓他?”
“不逼到绝境,他又如何能说实话?”
安崇邺笑了,一贯的温柔:“再说了,像他们这种贼人,不给点教训,总是不会改的。”
作为皇子,他知道民生之艰,为了解决这些问题,他兴土木,广招人,不知道填进去了多少钱财,只为给百姓多布一条能解决温饱的路途。
可是,纵使他如此费尽心机,依旧还有一部分四肢健全的人,宁可乞讨,宁可犯罪,宁可饿死街头,也不愿付出半点行动,给自己选一个光明正大的活法。
每每遇到这种,安崇邺心里都五味杂陈。
纵他有撼天之力,也拉不起甘心沉沦之人,最终也不过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叹其不奋,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