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酒杯满了又空,元宵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杯,直到桌上菜都凉了,双腿坐得发麻,他才耐心耗尽,重重把手里的杯子一放。
“宁大人,你要交友认亲,来日有的是机会,现在,能否聊聊我想知道的?”
众人的话锋一滞,宁绝挂着笑看过去:“大公子想知道什么?”
“我父亲可还安好?”
“尚书大人安然无恙,大公子无须担忧。”
“案子呢,你们查得如何了?”
“一切尚在进展,大公子可耐心等候。”
“等候?要等多久?”
元宵对他敷衍的态度略有不满:“你所言信誓旦旦,把我哄骗来此,却又始终不肯说到正事上,宁大人,你莫不是在故意戏耍我?”
“下官不敢。”
宁绝微微颔首,平静说道:“大公子救父心切,却不知可否听过一个词,名为“引蛇出洞”?”
“?”
“这话何意?”
元宵满头疑惑,正要问个究竟时,“砰”的一声,画舫不知撞到了什么东西,紧跟着船身一阵猛烈的晃动,让坐在位置上几人猝不及防,一个个东倒西歪,砸得晕头转向。
“怎……怎么回事?”
“这么大动静,是撞到岸边了吗?”
“都没事吧,快起身去看看。”
“诸位莫急,下官这就去瞧瞧。”
外面一阵喧闹,舱室里灯影摇晃,桌上食物洒了一地。
顾不得被溅湿的衣袖,宁绝率先起身,稳住步子看几人无碍,便转身朝门口走去。
画舫船头,棹郎正在稳固船身,脚步声错落无章,有人看到推门走出来的宁绝,急忙迎上去。
“大人。”
宁绝摆手阻止对方行礼,敛眉问道:“怎么回事?”
棹郎一脸酱色,颇有些愤然道:“回大人,我们本来按照路线走得好好的,可不知为何,对面突然行来一艘游船,不避不让,直直就朝着我们撞来……”
这河道宽敞,并列三艘游船都不是问题,可偏偏对面就跟瞎了眼一样,放着那空荡荡的方向不过,就那么撞上了他们的船头。
宁绝偏头越过他看向那被夜色遮了一半的船影,漫不经心问:“可有人受伤?”
“没有。”
棹郎道:“我们的人老练,及时把控住了方向,倒是对面的船身娇小,似乎有些撞坏了。”
撞坏了吗?
宁绝没说什么,摆手让他做自己的事去。
待棹郎揖手离开,宁绝理了理衣襟,走到船头,往矮了半截的对面船上看去。
烛火之下,水声哗哗,几名佩着刀剑的侍从满面肃穆,冷着眼看棹郎检查被撞坏的船身。
“诸位,可需帮忙?”宁绝站在扶手边往下询问。
众人抬头,那为首的侍从拱了拱手:“是我等疏忽,不慎冲撞了阁下,此番意外,还请见谅。”
“不过是天黑受阻,一时扰了视线而已,阁下不必致歉。”
“多谢阁下体谅。”
侍从颔首,话锋一转:“我们的船只损坏严重,一时无法近岸,阁下慷慨,不知能否行个方便,让我家主子上船暂避些许风浪?”
这话是明显的借口,可宁绝并未推拒,依旧笑道:“这是自然,来人,拉绳,把船板放下去。”
“多谢阁下!”侍从拱手道谢,顺势对一旁的人吩咐:“去请主子移步。”
“是。”
那人点头,飞快走到游船舱房门口,抬手扣门。
屋中很快传来动静,没多时,两扇木门被推开,一个年纪不大的青年陪同一个中年男子走了出来。
寒风卷起细浪,甲板发出咯吱响声,隔着不远的距离,宁绝看得真切,那中年男子背脊如松,不是别人,正是大昇国的一品太尉,许广儒许大人。
居然是他!
原来是他。
嘲弄的嗤笑一闪而过,眨眼间,宁绝又恢复了平静的状态。
长板落下,在两艘游船之间架起简易桥梁,许广儒抬头,正与宁绝的视线对上。
身处上方的人先拱了拱手:“原来是太尉大人,下官失礼了。”
试探的眼神暗含交锋,许广儒朝他走近,看了看四周才道:“宁大人好兴致,这么晚了还有时间游船赏景。”
“忙里偷闲,总要放松放松。”
“呵,那可真是难为你,想必监察司的案子不轻松吧。”
“确实难查,不过陛下吩咐,下官定会竭尽全力。”
“……”
即便隔着夜色,也盖不住少年的傲然风姿,许广儒闻言停钝了一瞬,半息才皮笑肉不笑的扯了扯嘴角:“宁大人年少有为,大昇得尔英才,当属万幸。”
“下官愧不敢当。”
宁绝颔首,当没听懂他话中蕴藏的深意,抬手指向那连接两船的木板:“太尉大人请。”
装傻充愣他是一把好手,可偏偏此刻相互试探,谁也不想撕破脸,坏了这出好戏。
许广儒和他身边的青年上了宁绝的画舫,三人站在甲板上,寒风将衣衫吹得猎猎作响,棹郎撑浆驶离原地,船身晃动间,许广儒的视线落到那关着门,却灯火通明的舱房处。
站在他身边的青年读懂含义,顺势问道:“夜深寒重,宁大人不请我们进去坐坐吗?”
宁绝茫然的目光看向他:“恕在下眼拙,敢问阁下是?”
“许长风。”
许家大公子,许长羿的兄长。
宁绝一脸的意外,忙弯了弯腰:“原来是许大公子,失敬失敬。”
从来被恭维惯了的性子,让许长风对面前人没有多少好态度,他抬高下巴,半点眼神都没落到对方身上:“宁大人不必客套,家父身体不好,吹不得寒风,不知能否行个方便,让我们进去坐会儿?”
“这……”
宁绝脸上露出些许为难,看了看那舱房,片刻才道:“船上房间很多,大人若不嫌弃,还请移步后方。”
“后方?”
许长风看了看那棹郎走过的地方,语气加重:“我素知宁大人不畏权贵,可家父好歹也是堂堂太尉,就算你不放在眼里,也没必要如此羞辱吧?”
他一副横眉冷眼,连带着许广儒的脸色都变得难看起来。
宁绝一惊,立刻摇头否认:“太尉大人明鉴,下官绝无折辱之意。”
“呵……”
许长风冷声嗤笑,指着那看起来空荡荡的舱房说:“你空着偌大的主舱房,却让我们到那狭窄逼仄的后舱去坐,宁绝,你敢说这不是折辱?”
“我……”宁绝被噎住了,咬着牙上前跟许广儒解释:“大人,下官没有此意……”
许广儒斜了他一眼:“宁大人,很多事情不是看你怎么说,而是看你怎么做的。”
他扭头看向许长风:“站在这里吹得本官头疼,长风,扶我去避避寒。”
“是,父亲。”
蔑视的目光扫过宁绝,许长风伸出手,恭恭敬敬扶着许广儒的手臂往舱房走去,父子两人如出一辙,高高在上的姿态根本没把身后那个小小的五品知事放到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