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如同有形的冰层,一寸寸冻结了这白骨洞窟里每一粒浮尘,每一道裂隙。只有黑小虎怀中那微弱到几乎无法感知的起伏,像风中残烛最后一丝摇曳的火苗,是这片凝固死域里唯一残存的活物。他紧紧抱着莎丽,手臂僵硬如铁铸,唯恐一丝颤动就会震散那缕飘摇的生命。她的身体冰冷得刺骨,颈间那道狰狞的伤口如同地狱张开的嘴,每一次微弱的搏动,都渗出新的、粘稠的暗红,浸透她雪色的衣襟,也灼烫着他环抱的手臂,滚烫与冰冷两种极致的酷刑反复碾过他的神经。
“莎丽…看着我…”他破碎的低语在死寂中撞出空洞的回响,滚烫的液体再次不受控地冲出眼眶,顺着紧绷的下颌线滑落。可那泪珠甚至来不及滴落,便被周身不受控逸散的暴戾魔气“嗤”地一声蒸腾成几缕苍白的烟气,转瞬即逝。那消散的白汽,残忍地嘲弄着他此刻的无能为力,像极了莎丽生命正从他指缝间无可挽回地流散。
洞窟深处,唯有几点惨绿的磷火在幽暗中无声地明灭,如同游荡的亡魂不怀好意的窥伺,将这片废墟映照得愈发像个巨大的、冰冷的墓穴。
时间仿佛被拉长、凝固,每一息都如同钝刀切割着心脏。就在黑小虎胸腔中那股狂暴的绝望即将冲破最后的堤坝,化作彻底毁灭眼前一切的疯狂时——
“桀桀桀……”
一阵尖利、干涩、如同枯骨摩擦的笑声,毫无征兆地撕破了洞窟令人窒息的死寂。那笑声并非来自某个固定的方向,而是飘忽不定,仿佛从每一块嶙峋的怪石后、每一道幽深的裂隙里同时渗出,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恶意和戏谑。
紧接着,黑小虎身前不远处的空气,诡异地扭曲了一下。一个矮小得近乎畸形的人影,如同从虚空里挤出来一般,突兀地出现在那里。
来人是个侏儒。身高仅及常人腰腹,四肢比例却异乎寻常地粗短结实,裹在一件油腻发亮、几乎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宽大袍子里。他脑袋奇大,顶着一头乱蓬蓬、沾满可疑暗色斑块的灰白头发,脸上纵横交错的深壑皱纹如同被粗暴刀斧劈砍过,一双绿豆般的小眼睛深陷在眼窝里,闪烁着浑浊却异常锐利的光芒,此刻正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黑小虎和他怀中濒死的莎丽。
他肩上斜挎着一个硕大得与他身材极不相称的乌木药箱,箱体斑驳,散发着浓烈的、混杂了血腥、草药腐败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腥甜气息。
正是老医者——明教之中最为诡秘莫测、亦正亦邪的医者。
“啧啧啧……”老医者摇晃着他那颗比例失调的大脑袋,声音沙哑刺耳,如同砂纸摩擦,“这伤……可真叫一个‘漂亮’!白骨老鬼的‘蚀髓劲’,配上少主您的噬魂剑气,两股死气在娇滴滴的皮肉里打架,这滋味儿……妙得很哪!桀桀桀……”他一边怪笑,一边搓着枯瘦如鸡爪的手,浑浊的小眼睛里竟流露出一种近乎病态的欣赏。
黑小虎周身尚未平息的魔气骤然狂躁翻涌,如同被投入滚油的烈焰,赤紫色的魔焰几乎要冲破眼瞳的束缚。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冰锥,狠狠刺向那侏儒怪医:“救她!”两个字,从他紧咬的牙关中迸出,每一个音节都裹挟着浓重的血腥气和濒临爆发的毁灭风暴,洞窟四壁的碎石被这无形的威压激得簌簌滚落,“否则,本座让你尝尝比这‘蚀髓劲’更妙千万倍的滋味!”
老医者那双绿豆小眼猛地一缩,脸上病态的兴奋瞬间凝固,随即被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惧取代。他感受到了那几乎要将他灵魂都碾碎的恐怖魔威。他干咳了两声,收敛了那令人作呕的怪笑,动作却依然带着几分令人不安的随意。他矮小的身躯异常敏捷地蹿到黑小虎身边,完全无视了对方身上足以撕裂金铁的狂暴气息。
他没有去触碰莎丽颈间那道可怕的伤口,反而伸出两根枯瘦、指甲缝里满是黑垢的手指,极其迅捷地在莎丽眉心、心口、丹田几处要穴闪电般点过。每一次点落,指尖都带起一丝微不可察的暗红色气芒,倏忽没入莎丽体内。同时,他那只鸡爪般的左手五指张开,竟从宽大的袖袍里无声无息地飞射出五根比发丝还细、近乎透明的血线!血线如同有生命的活物,精准地缠绕上莎丽露在衣袖外的手腕脉搏处。
老医者闭上他那双浑浊的小眼,布满褶皱的脸上神情瞬息万变,时而困惑,时而凝重,时而竟又掠过一丝令人心头发寒的贪婪。
黑小虎屏住呼吸,所有的感知都死死锁在莎丽身上,每一丝微弱的变化都牵动着他紧绷到极限的神经。他看着她苍白如纸的脸,看着她颈间那依旧在缓慢渗血的伤口,看着老医者那诡异莫测的神情,一种从未有过的、足以将他彻底吞噬的巨大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沿着脊椎缓缓爬升,缠绕住他的心脏。
时间在死寂中流淌,每一瞬都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终于,老医者猛地睁开了眼睛。浑浊的眼珠深处,精光暴闪,随即又被一种深沉的凝重覆盖。缠绕在莎丽手腕上的五根血线倏然收回袖中。他收回点在莎丽身上的手指,那张布满沟壑的老脸罕见地彻底阴沉下来,缓缓地、沉重地摇动着他那颗硕大的头颅。
“少主…”他的声音失去了之前的尖利戏谑,只剩下一种干涩的沉重,“白骨老鬼的‘蚀髓劲’,阴毒就阴毒在它如跗骨之蛆,专蚀生机根本,平时潜伏极深,难以察觉。可一旦宿主遭受重创,气血激荡,它便会如同毒藤疯长,借势爆发,直侵骨髓…偏偏…偏偏少主您那一剑,破开皮肉,剑气凌厉,更将这蚀髓剧毒彻底打散,送进了她的四肢百骸,深入髓窍,与她的生机…已是盘根错节,难分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