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夭沉默地看着状若疯魔的辰荣馨悦,眉头微微蹙起,眼眸中流露出的,并非愤怒或被挑衅的杀意,而是深深的不解与困惑。
她困惑的,并非辰荣馨悦为何还有龙脉之力,也不是玱玹的侥幸逃脱。
她真正困惑的,是辰荣馨悦这个人。
就在这时,离戎昶大步走到辰荣馨悦身边,他没有看她,而是抬头望向天际上的玱玹,灵力裹挟着声音,轰隆隆传荡开来,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
“喂!曾经高高在上、尊贵无比的玱玹殿下!如今却要依靠一个女人的牺牲才能像丧家之犬一样逃出生天。
啧啧!你这软饭吃得可真香啊!怎么,现在是要舍弃拼死救你的妻子,独自夹着尾巴灰溜溜的逃走吗?”
玱玹并没有马上离开,这个距离,他已经安全了。
他看着玉山的众人,淡漠的声音同样裹挟着灵力,清晰地传了出去,他的声音很平静,却比任何恶毒的语言都更刺骨冰凉:
“她死不死,与我何干?”
仅仅一句话,让离戎昶脸上的讥讽瞬间僵住,一时竟有些反应不过来。
玱玹的声音继续传来,带着理所当然,“如今我已逃出生天,难不成,你指望我因为你这拙劣的激将法,就掉头回去送死?”他微微停顿,随即补上了致命的一刀,“再说了,妻子?她也配?
不过是一个主动贴上来,有些利用价值的……倒贴货罢了。
不,准确的来说,应该叫她——棋、子。”
离戎昶彻底愣在原地,到现在,他才知道,玱玹这个人到底有多狠。
而跪坐在地上的辰荣馨悦,在听到“倒贴货”和“棋子”的瞬间,整个人猛地一僵,随即剧烈地颤抖起来。
她维持着仰望的姿势,一动不动,瞳孔放大到极致,空洞地望着玱玹。
脸上所有的疯狂、挑衅、甚至是那丝释怀,都瞬间凝固、碎裂,只剩下深深的茫然。
这突如其来的话语,比王母的掌印,比应龙的斩马刀,比任何肉体上的痛苦,都要致命千倍、万倍!
玱玹周身灵力涌动,就要转身,彻底消失在所有人视野里。
“玱玹——!!!”
一声凄厉的尖叫,猛地从辰荣馨悦口中发出,如同杜鹃泣血。
她用尽最后的力气,朝着玱玹尖锐地质问:
“你什么意思?!你告诉我!你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她几乎是在哀嚎,“你是说……一直以来……你从头到尾……都只是在利用我?!!”
她瞪大着眼睛,即使相隔这么远,她也能看清玱玹脸上的表情。
不知道为何,她心底升起一丝微弱的、连她自己都不明所以的祈祷——祈祷能从玱玹的脸上,看到哪怕一丝一毫的不舍;
祈祷他的眼神里,能流露出一丝痛惜;
或者,哪怕他只是给她一个极其隐晦的暗示眼色也好……
只要他给出任何一个微小的信号!
只要他给!
她就会相信!她愿意相信!
相信他刚才那些伤人的话,只是在众人面前做戏而已!
是为了麻痹敌人,是为了更好的计划!
玱玹好似没听到,只是深深地凝视着小夭,眼神深处,所有的情绪,最终都化为了冰冷。
许久之后,他才终于吝啬地将目光下移,落在了瑶池畔那个狼狈不堪的身影上。
那目光里,没有丝毫温度,只有赤裸裸的、毫不掩饰的厌恶。
“没错。”他的声音响起,如同极北之地的寒风,刮得人骨头缝发冷,“一直以来,我都在利用你。”他嘴角勾起一抹嘲讽,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针,狠狠扎进辰荣馨悦的心。
“你以为,我会真的看上你这种货色?若不是你身后有辰荣和赤水,若不是我需要借助这两股力量在西炎朝堂站稳脚跟,我会看上你?”
他的话语越来越刻薄,将最后一点遮羞布也彻底撕碎,“可你呢?你太让我失望,整日只知困在一方宅院里,琢磨那些争风吃醋、勾心斗角的上不了台面的勾当!
身为辰荣的王姬,却拉拢不了辰荣,简直是个废物!”
他看着辰荣馨悦惨白的脸,眼中快意与厌恶交织,“你觉得被人利用很委屈?那你知不知道?
这些年,我每次对着你这张脸,装作与你是恩爱夫妻,内心是何等的厌烦?!
甚至,每一次触碰,都让我觉得恶心。”
辰荣馨悦仿佛被无形的重锤击中,身形摇晃。
脸上湿漉漉的,她茫然地抬手摸了摸,指尖触到一片冰凉的液体。
是下雨了吗?不……那是她的泪水。
泪水混合着血污,模糊了视线,也模糊了那个她倾尽一切去爱、去辅助的人。
她沙哑开口:“那赤水河畔的相遇?”
“自然是安排好的。”玱玹语气平淡无比,“我堂堂西炎王孙,日理万机,你以为我真有那份闲情逸致去赤水泛舟,还恰巧遇见你?
连这点伎俩都看不穿,辰荣馨悦,你真的是……蠢的可以。”
说罢,玱玹不再有丝毫留恋,身影一晃,彻底消失在天际。
辰荣馨悦无力地瘫软下去,呆呆地望着玱玹消失的那片天空。
过了许久许久,她才像是终于认清了现实,缓慢地抬起颤抖的手,将破烂的兜帽拉起来,戴在头上。
宽大的帽檐垂下,将她整张脸、整个人都笼罩在黑袍下。
她深深地低下头去,仿佛要将自己彻底藏匿起来。
泪水,无声无息地汹涌而出,一滴紧接着一滴,顺着她尖削的下巴滑落,迅速浸湿了胸前的黑袍。
人群中,小夭静静地看着这一切,眉头微蹙,眼神带着一丝复杂。
旁边不远处的离戎昶不知抽了什么风,抬脚就要向辰荣馨悦走去。
“别去。”小夭清冷的声音响起,制止了他,“别管她。”
此刻的辰荣馨悦,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或者说,任何怜悯对她而言都已是讽刺。
黑袍之下,辰荣馨悦死死地攥紧了双拳,尖锐的指甲早已深深嵌入掌心,刺破了皮肉。
殷红的鲜血顺着指缝渗出,滴落在身下的玉石上,开出凄艳的小花。
她紧咬着牙关,用力到牙龈都渗出了血丝,喉咙里压抑着呜咽,不允许自己发出一丝一毫的哭声。
只有那无声滑落的滚烫泪水,证明她还活着,还在感受着那撕心裂肺的痛楚。
玱玹的一字一句,如同世间最残忍的酷刑,将她反复凌迟。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利刃,将她那颗充满爱意与期盼的心,捅得千疮百孔,搅得稀烂。
众人都无声的看着这一幕,脸上带着各不相同的表情,人群之外的辰荣熠不忍再看,缓缓的转过身去,整个人好像瞬间老了几百岁。
许久,许久之后。
那低垂的黑袍头颅猛地抬了起来!
“哈哈哈哈——!!”
一声嘶哑、癫狂、带着哽咽的笑声,猛地从兜帽下爆发出来,冲破了辰荣馨悦一直死死维持的沉默!
她仰天大笑,笑得浑身颤抖,笑得泪水和嘴角不断溢出的鲜血一起流淌。
“哈哈——!!!”
凄厉癫狂的笑声在玉山上空回荡了许久,才缓缓停下。
辰荣馨悦猛地抬起手臂,用沾染着血污的手指,颤抖地指向周围沉默的人群。
“看什么看?!你们凭什么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她的目光扫过一张张或冷漠、或怜悯、或厌恶的脸,最终死死钉在小夭身上,“看我的笑话是吧?觉得我很可怜?很可悲?!”
小夭一言不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辰荣馨悦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对着小夭,一字一句地,仿佛在宣告最后的胜利,
“你以为你赢了?不!你错了!因为……你杀不了我。”她的声音陡然低沉,带着平静和决绝,“能杀了我的……只有我自己。”
话音刚落,辰荣馨悦从腰间抽出一把红色匕首,狠狠的刺入自己的心脏。
“噗嗤——”利刃穿透血肉的声音响起,匕首尖端从她后背透出,带着淋漓的鲜血。
狠辣,果决,不留一丝余地。
殷红的鲜血如同决堤的溪流,瞬间从前后两个伤口汹涌而出,迅速浸透了她破烂的黑袍,在她身下的玉石地面,晕开一大片刺目的鲜红。
辰荣馨悦的身体晃了晃,如同断了线的木偶,无力地倒下,重重摔在冰冷的地面上。
她的身体因为剧痛而微微抽搐,嘴角不断呕出黑红色的血块,气息迅速萎靡。
她仰面躺着,眼神失焦地望着这片空无一物的天空。
“原来……这一切……从头到尾……都只是个笑话……”她断断续续地呢喃,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过往的一幕幕,如同走马灯般在她逐渐模糊的意识中飞速闪过。
“所有的人……都把我当笑话……只有我自己一个人……傻傻地沉浸其中……”
“为了我的一己之私……为了玱玹……我害死了那么多将士……其中……还有我赤水一族的族人……”
“我联合湖禾五氏……在西炎后山……盗走了龙脉……又回到故土……偷走了自家老祖宗……守护了上千年的辰荣龙脉……”
“无穷无尽的心机算计……不停的笼络人心……造下了无尽的杀孽……
最后……还向魔族出卖了自己……出卖了灵魂……把自己变得……人不人……鬼不鬼……”
“在西炎……和玱玹身边数不清的女人斗……和她们抢……用尽手段斗倒了一个又一个……以为这样……就能留住他的心……”
“小时候……和娘亲在西炎当质子……整天提心吊胆……生怕一不小心……就被人挖出心肝……吊在城门口示众……”
“所有的算计,所有的筹谋,所有的争斗……原来到头来……”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微,仿佛风中残烛,眼神也开始涣散,心口处的鲜血将她整个人染得鲜红。
“我这一生,原本就不值得……”
她缓缓闭眼,一滴泪从眼角流下。
最后的气息,化作一声几乎听不见的呓语,带着少女时代最美好的幻梦,飘散在玉山清冷的空气中。
“你们懂什么……我跟他……在赤水河畔相遇。
我们……一见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