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少爷,您等等——等等我啊!”
男人草草将藤泽风树落在赌桌上的筹码一股脑儿抱起来,也顾不上整理,连忙追了出去。
可惜他的个子矮腿短,哪怕一路小跑,终究是没能赶上同一班电梯。
等他气喘吁吁地从地下上来,跑到电梯口前,附近早已是空无一人。
四下观望,哪里还有他家小少爷的影子。
男人因再次跟丢了人而垂头丧气,焦急地在院子里来回打转。
正当他走到拐角处,余光的阴影里突然有什么东西晃了一下,把他吓得差点原地跳了起来。
他大着胆子定睛看去,眼神顿时转为了惊喜——那人正是自己苦苦寻找的小少爷。
“小少——唔!”
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出口,就被人捂住了嘴,猛地拽进了走廊的阴影里。
“嘘。”
藤原风树竖起食指,做了个“安静”的手势,侧耳听了一会儿外头的动静,又做贼似地悄悄探头往外望了一眼,确定没有人追出来后,这才低头轻轻吐了口气。
他松开手,低声问:“刚才我赢的那堆筹码呢?”
男人向上抬了抬手臂:“都在这儿了。”
他的两只胳膊圈得紧紧的,怀里满是沉甸甸的筹码,稍微一动,那些筹码就呼啦啦的响个不停。
藤原风树瞥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摆了摆手,语气轻松地随口道:“送到母亲那里。”
他显然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了。
只是这次,本该点头的男人却迟迟没有动作,反而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老板她......最近不是不在吗?”
“哎呀,瞧我。”藤原风树被他这么一提醒,才像是恍然记起般,他拍了下脑门,回忆道:“母亲最近正忙着设计胸针,等到满月才会回来。”
说着,他顿了顿,忽然笑了一声,忍不住感慨道:“说起来,这个主意,还是我向母亲提议的,结果我自己倒是先忘了,真是……”
他轻轻叹了口气,视线重新落在男人的怀里。
看着赢回来的这堆筹码,藤原风树不自觉地发起了呆。
一贯的“销赃”手段行不通了,“如何处理赃款”——眼下竟成了件棘手的难题。
他姐平生最痛恨的就是赌徒,一旦知道他又赌了,无论是不是自愿的,估计都会扒他一层皮不可。
“送到二姐.....不行不行。”
话还没说完,藤原风树就立即否定了这个念头,“送到她那儿,指定又会去跟我姐告状......二姐的心啊,就只会偏向我姐,一点都不疼我。”
“那.....要不要送去喰岛先生那边?”男人小声提议道。
“你是说,羽哥?”藤原风树眼睛一亮,但那抹光亮很快就黯了下去。
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不愉快的经历,他狠狠磨了磨牙,愤愤道:“你别看他和二姐从小吵到大,表面好像不对付的样子,但实际上,他俩根本就是一伙的!”
男人垂眸,看着怀里的筹码,眼睛逐渐发直。
——这可是整整五千万啊!
偏偏眼前这位小祖宗,说不要就不要,倒是一点都不心疼。
男人的眼珠子一转,叹了口气,半开玩笑地道:“我说我的小少爷啊,您为什么每次都非得把筹码送出去呢?这明明是您凭本事赢来的,哪怕不花出去,单纯留个纪念,不也是挺好的吗?”
这句半是马屁半是提议的话没能换来一句夸赞,反倒是让藤原风树冷不丁地皱起了眉。
“你懂什么?这些塑料玩意,能当钱用吗?!”
他的表情严肃,语气也陡然冷了下来:“你不要在赌场里待久了,就真以为这玩意有多值钱。一旦失去了金钱的概念,你迟早会被这里吞掉的。”
墨发微扬,他的发尾在阳光下泛出五彩斑斓的光。
男人抬头看着那张稚气未脱,还带着点婴儿肥的脸,忽然觉得,眼前这位贪玩调皮,挂科翘课都是家常便饭,正值叛逆期的小祖宗,竟比所有人都看得通透明白。
他刚在心里感叹这么一句,藤原风树的喃喃自语就随着风,一齐吹向了男人的耳畔。
“也不知道是谁提前跟账房打了招呼,我去换钱的时候,他们一分都不肯给我兑……拿着这堆塑料片,除了抛着玩,还真是一点用处都没有。”
作为赌场老板最受宠的养子,藤原风树在赌场里做什么都不用花钱,倒不是说有人吩咐过,只是单凭“少主”的这个名头,就有无数人争抢着替他买单。
藤原风树从男人怀里抽出一枚筹码,随手往上一抛。
那枚银灰色的筹码在空中翻转了数圈,又稳稳地落回了他的掌心里。
“来,猜猜,是正,还是反?”
眼看藤原风树玩心大起,男人只得耐着性子,不确定地答了个“正?”
藤原风树将盖在筹码上方的手移开,可惜道:“是反面,你猜错了。”
“您.....要不再看看?”
藤原风树捏起那枚筹码,细细打量,复又肯定道:“没错啊,这就是反面。”
男人:“......”
——少爷又在故意捉弄人了。
“切,筹码哪有正反之分。”藤原风树将那枚筹码丢进了男人的怀里,似乎觉得无聊般,眼睛又眯了起来,就连语气都变得淡淡的,“喏,你要是喜欢,就都拿去吧,正好帮我省事了。”
男人一愣,猛地抬起了头,眼里的兴奋根本藏不住。
——他当然心动,没有人会跟钱过不去。
可碍于某些原因,男人吞了吞口水,理智终究战胜了冲动,很是艰难地摇了摇头:“少爷,您说笑了。”
“你不是一向最喜欢钱的吗?”藤原风树疑惑地看着他,语气带着点揶揄:“怎么?这次倒是没法用钱收买你了?”
男人顿时面红耳赤,张了张嘴,却始终无法将拒绝的原因说出口。
“难不成……你也换不了筹码?”
男人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般,连连点头:“对.....对!就是这样!我也没办法换,少爷您把这堆筹码给我,那就是浪费!”
“.....是吗?”藤原风树挑了挑眉,突然上前一步,凑近男人,视线一寸不差地紧盯着男人的眼睛,看了足有一分钟的时间。
“我就随口一说,怎么你就真的应下来了,这种反应,实在很难不让人怀疑啊~”
男人顿时满头大汗,气氛一时间僵在原地。
但压力之下,他的脑袋空空,脑门一热,也不知怎的,竟脱口而出道:
“小少爷!不如.....不如,我们把这些东西埋到土里吧?说不定,来年还能种出新的筹码来呢!”
藤原风树“啧”了一声,斜了他一眼,嫌弃地转过头去,转而看向脚下的那片小水池,若有所思。
片刻后,他忽然用关切的语气冲男人道:“我看你的脸好红,最近的天气是挺热的,你该不会是中暑了吧?要不……我送你进池子里冷静冷静?”
他一边说,一边将手伸向了男人的后背,作势要把他从桥上推下去。
“别别别!”男人飞快地往旁边跳开,“我瞎说的,不过……您把筹码埋起来的话,不就不怕被人发现了吗?”
“……这倒也是。”
藤原风树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脖子,目光投向远处。
六月雪和风车茉莉的花期一过就被移除了,取代它们位置的是大片的珍珠梅,细长的枝条垂向水面,恰与池中的碧叶荷花相接。
打眼看去,院子里,似乎就只有花圃中的月季没有变,一如既往地盛放着。
藤原风树凝视着那片白花,眼神忽然变得有些古怪。
他揉了揉眼睛,像是试图将眼前那抹单调刺眼的颜色揉散。
母亲偏爱纯白,他却一点也喜欢不起来。
一年四季的白,哪怕花期不同,花香各异,撇开了最初的惊艳,总归也是会厌的。
“算了,那些花儿可娇贵得很,把这堆塑料丢进去,只会玷污了母亲特意调配的肥料。”
藤原风树说完,打定了主意,他在胸前比划了个十字,又将双手合十,朝东边虔诚地拜了三拜。
“菩萨保佑,信徒愿用余生幸福换两位姐姐心情能好点……最好能够饶恕我的‘罪行’。阿门。”
说罢,藤原风树脱下身上披着的外套,将那些筹码一股脑儿地兜了进去。
他仰头长叹一声,一副慷慨赴死的模样,大步朝银雪阁里面走去。
男人站在原地,遥望着他的背影远去,这回倒是没有主动跟上。
作为藤原风树的生活助理,他太清楚这位小祖宗的性子了,而且接下来发生的事,算是小少爷的家事,他一个下人,是没有资格插手的。
他目送藤原风树离开,转身时,花圃中那抹摇曳的白正巧撞入他的眼中。
“奇怪.....”
他下意识回想起刚才小少爷提到过的那个字眼。
“玷污?”
一堆没有气味,无法降解的塑料,又能怎么玷污?
而且肥料那种东西,本身就是臭的,哪怕被玷污了,又能怎样?
男人百思不得其解,最终将这一切都归咎于是自己多想。
他摇了摇头,却还是不自觉地朝花圃里多看了几眼。
月季的叶子油绿,边缘泛红,花瓣却白得过头,密密实实地簇拥在一起。
远远望去,像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缓缓起伏的、涌动着隐隐血色的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