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良言追悔莫及,感觉这件事自己责任重大。
皇上已经好几天没见江美人,不知道江美人的状态情有可原。
自己每天都见江美人,白天还陪她去宝华殿,却没能做到防患于未然。
假设江美人至此一尸两命,他这辈子都会在愧疚中度过。
他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尚且如此,更不要说皇上会是何等的痛断肝肠。
万一皇上痛失所爱,从此一蹶不振,他就真成了大邺朝的罪人。
他对不起皇上,也对不起圣母皇太后的托付。
惶惶间,他已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默默在心里祈祷,江美人千万不要死。
这姑娘分明是他生平所见最坚强的姑娘,有着世间最坚忍不拔的心志,经历了那么多挫折磨难都始终没有放弃,这回怎么就钻了牛角尖了呢?
浑浑噩噩间,听到祁让嗓音嘶哑地询问太医江美人的情况如何,孙良言忙定了定神,屏息静听。
院判跪在地上,手里拿着晚余割腕用的碎瓷片给祁让看:“皇上莫要心忧,江美人的血已然止住,所幸割腕用的瓷片不大,仅伤及脉络浅层,气血虽有亏损,但未伤及根本,臣等已用金疮药封固,再以参汤固本,可保江美人性命无虞。”
孙良言心下一松,方觉后背的冷汗已将衣衫湿透。
祁让紧绷的神情也有了明显的松动,紧接着又问:“孩子呢?”
院判道:“龙胎暂且无恙,但江美人若是一直醒不过来,龙胎也会有危险。”
“那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些将她救醒。”祁让厉声催促。
院判跪在地上一脸惶恐:“皇上息怒,臣等正全力救治,江美人之所以不醒,身体虚弱,气血受损是一个原因,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是……”
祁让把眼一瞪:“是什么,还不快说,到了这个时候还吞吞吐吐!”
“是,是江美人她,她的心死了。”院判战战兢兢回道。
祁让身子一僵,心口仿佛被一箭贯穿,疼得他眉头深深蹙起。
这句话明明通俗易懂,他却像没听懂似的问道:“心死了,是什么意思?”
“皇上博学多才,连这都不懂吗?”乌兰雅操着不太标准的口音说道,“心死了,就是不想活了,没有求生的意志了,一个人若是没了求生的意志,神仙来了也救不了。”
“你给朕闭嘴!”祁让怒视着她,指向门口,“出去!”
乌兰雅撇撇嘴:“皇上急什么,皇上对江美人做的那些事,不就是嫌她死得慢吗,现在她如了您的愿,您应该高兴才对呀!”
“哎呦呦,我的姑奶奶,您就少说两句吧!”孙良言眼瞅着祁让气得要杀人,连忙上前阻止,请她赶紧出去。
乌兰雅还不罢休,大声道:“臣妾听说以人血入药,最能益气补血,皇上是真龙天子,用您的龙血入药,必定效果加倍。”
孙良言吓得腿肚子转筋,当下顾不得上下尊卑,强行将她拖了出去,吩咐小福子把人看好,切不可让她再进去捣乱。
等他这边安排好了再回到屋里,就看到祁让拿着晚余割腕用的碎瓷片,划破了自己的手腕。
鲜血滴滴答答流进装着参汤的碗里,一屋子人吓得全都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喘。
孙良言心肝直颤,冲过去劝阻他:“人血入药纯属无稽之谈,皇上怎能因此损伤龙体。”
“走开!”祁让沉声呵斥,泛红的眼底是满满的偏执与疯狂。
她流的血都是因为他。
现在,他还给她。
这样算不算是血债血偿?
孙良言不敢再劝,只得默默退开,把太医用剩的白布撕了一截,等祁让放够了血,第一时间帮他包扎起来。
祁让面沉如水,端着碗走到床前,吩咐哭到双眼红肿的紫苏把晚余扶起来,亲自将参汤喂她喝下。
一碗参汤喂完,他还要接着再割。
院判颤声叫住了他:“皇上,够了,这些已经够了,皇上且先等一等,倘若江美人等会儿还醒不过来,您再割也不迟。”
祁让这才作罢,将药碗递给紫苏,让她退开,自己坐在床头,将晚余抱在怀里,示意其他人都退下。
他已经好几天没见过晚余,每天听孙良言说晚余吃得好睡得也好,他便信以为真。
此时把人往怀里抱,感觉轻飘飘的没什么分量,方才察觉几日不见她竟已瘦得剩下一把骨头。
他的心一阵紧似一阵的抽痛,说不上来是痛多一些,还是后悔多一些。
以往听人说悔断肝肠,只觉得是夸张,而今有了切身体会,才知并无半分夸张。
此时此刻,他真的肠子都要悔断了。
皇上对江美人做的那些事,不就是嫌她死得慢吗?
乌兰雅的话像一把刀,精准地扎进他心口,让他每一次的呼吸都伴着刺骨的痛。
事情怎么就走到了这步田地呢?
他明明是想和她生儿育女,相伴一生的。
可她宁愿死,宁愿一尸两命,都不肯成全他。
徐清盏说,一个人伤透了心,没那么容易愈合。
他不要她的心了还不行吗?
他只要她的人留在他身边,这样也不行吗?
“你还要朕怎样?”他搂着晚余瘦骨嶙峋的身子,脸贴着她的脸。
晚余的脸冰冰凉凉,蜡白蜡白的,像死人的脸。
祁让又一次忆起当年死在冷宫的母妃,也是这般的冰凉。
所以,他终究还是留不住吗?
他惨然一笑。
原来就算贵为天子,也无法与宿命抗衡。
“罢了!”他搂着她,轻飘飘的两个字从他口中吐出,像刀尖划过嗓子。
“罢了!”他喃喃道,“朕拗不过你,也狠不过你,只要你醒过来,好好的把孩子生下来,朕就放你走。”
他低头去看晚余,宁愿她是在装睡,装死,盼着她能听到他的话,赶紧醒过来。
只要她能醒过来,骗他他也认了。
可她就那样无声无息靠在他怀里,像一片苍白的雪花。
他想起去年落了一个冬天的雪。
想起南崖禅院落了满地的梨花。
承乾宫也有两棵梨树,每到春天,也会开得满院洁白。
在南崖禅院看到晚余躺在梨树下的摇椅上,被梨花覆了满身时,他就已经想好了回去之后要把承乾宫赐给她住。
可她偏要住在永寿宫。
为了能住进永寿宫,甚至不惜跟他装病。
他好像永远不懂她。
她一个人,比满朝文武还要难以捉摸。
文武百官,所求无非名利二字。
而她不要名不要利,只要那虚无缥缈的自由。
自由从来都是奢侈的,连自己这样九五至尊的帝王都得不到。
何况她一介女流。
罢了!
“你想要,朕给你就是,只要你醒过来,把孩子好好生下来,朕就给你。”他说:“朕这一次,绝不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