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房间里只剩下电子钟微弱的光点和林此默自己刻意放轻的呼吸声。
他像个即将进行精密手术的病人,一丝不苟地完成了“术前准备,给整个房间都检查了一遍,防止任何阻碍他进入会议的进程,甚至还把门给反锁了。
“支配者......”
林此默嘴中念叨着这个词,无端的联想在脑中不停延,原先他是觉得没什么,可一想到能够随意拨弄时空之弦的【时之砂】,一想到连顷刻间创造“幻之异次元”的【悲悯织女】,一想到那恐怖到足以湮灭一切的三色光辉,无数种原先对于“神”这个境界的种种回忆,直接给他内心支配者的形象“垫”了,无名的未知恐惧,也在此过程中加剧,由此演化为高度的紧张。
就这样,五个小时,在高度紧张和无所事事的煎熬中,飞快流逝。
不久,就在林此默盯着天花板,意识开始被无聊和困倦的潮水反复冲刷时,一道熟悉的信息就在他的百无聊赖中炸开——
准备好了吗?
是长城。
林此默没有出声,只是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仿佛一个沉重的承诺,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枕着的枕头凹陷下去了一点
【检测到超载波动......】
躺在床上,林此默的意识开始变沉,那抹睡意也愈演愈烈,形成熟悉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沉重感,仿佛,有无数冰冷滑腻的触手从意识之湖的最黑暗处蔓延上来,缠绕住他的四肢百骸,温柔却不容抗拒地将他向下拖拽。
【空间锚点强制迁移中......】
【新坐标:纵九七三,横九三一八,竖(未知)】
【地点:终焉之殿】
“怎么感觉有点儿熟悉呢......”
床铺、桌椅、电视机……
林此默最后的意识碎片中,房间里熟悉的一切都开始扭曲、拉伸。
它们化作旋转流淌的螺旋状光带,色彩斑斓却又充满非人的疏离感,而他自己的“身体”也似乎开始分解,剥离出点点闪烁的星屑,融入这片光怪陆离的景象中。
空间的概念变得模糊,像是在观看一部严重失焦、帧率又低得吓人的电影。
就像......
就像进入到那片光雾空间的前奏。
但这次,他连联想的余裕都彻底丧失了。
因为,就在下一刻,他的意识猛的进入了一个奇异的境界,就像一颗被投入恒星核心的尘埃。
但,没有声音。
或者说,寻常意义上的声音概念在这里彻底失效。
只有压强。
这股唯有其意志方有所感受的压力,并非来自空气,而是空间本身在哀鸣,他“听”不见,但全身的骨骼、内脏、乃至每一个细胞都仿佛在共振,仿佛被无形的巨手攥住,缓慢地、持续地向内挤压。
“这是——”
林此默的意识被惊的清醒了些,可全身根本使不上力。
【您的内界效力没跟上。】
与此同时,长城的声音不时响彻他的“耳畔”,意外之下,竟如同黑暗中的一道探照灯,给林此默混乱的意识稳定了些,
【不过,能量场勉强稳定。】
【接近临界点,却尚可承受。】
“什么意思?”
林此默下意识的询问,然而,身体(如果此刻还有身体的话)却完全不听使唤,如同被冻结在绝对零度的琥珀里。
随即,一声心跳声,一声沉重的心跳声“撕裂”——
沉重得,像在推动一颗死寂的行星。
血液在血管中奔涌的声音被无限放大,成为他感知中唯一能辨识的“噪音”,那是生命在绝对威能下本能的哀嚎。
“我......还是肉体?”
惊骇之下,他下意识地“低头”想看看自己,然而却空无一物,就在他意识到“低头”这个动作的瞬间,他的感知视角猛地被拉伸、拔高!
不再是狭窄的第一人称。
他仿佛拥有了无数双眼睛,形成了一种分布在上下左右、过去未来的模糊错觉,360度无死角地“看”着周围的一切——这是一种在光雾空间体验过的、令人眩晕的全视视角。
【欢迎您的到来,11号顺位。】
长城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正式感?
“靠......”
再次“聚焦”时,林此默的感知终于稳定下来,或者说,被迫适应了。
他,“看”清了。
这里已非地球。
甚至不是他认知中的任何空间。
当然,具体是什么?林此默内心已经有了猜测,此时,他已经以投影的形式,来到了审判神明的终焉之地——
渊巅
但是,眼前景象,却让刚刚有一点认知能力的林此默呼吸骤停,
没有地板,没有穹顶。
所谓的“地面”和“天空”,都是由一片无法形容的、动态沸腾的“真空”构成。
这片真空并非虚无,它更像是由无数最基础的数学公式、物理常数,也就是这个世界的基本法则在激烈碰撞、演化、生灭所构成的熔炉——
这是一片“沸腾的真空”!
唯十二道“巨柱”矗立于虚空中,柱体由不断解体的星系核心熔铸而成,柱顶延伸出的光带在中央交织成《原初宪章》的立体铭文,以供所有文明观览。
而那十二根“巨柱”并非实体,乃是由“星系尸骸的量子信息流”熔铸的、不断自我解构与重构的法则墓碑,就像——
虚海石碑。
但又有所不同,因为,这天柱,是宇宙常数激烈嬗变的余烬,是维度蜷曲舒展的残影,是超越逻辑的“语言”本身在凝聚。
仅仅是“看”上一眼,林此默就感觉自己的“视觉”处理器快要过载烧毁,
视野边缘炸开大片大片蠕动、亵渎几何学的视觉噪斑,如宇宙的底层代码正在强行覆盖他可怜的低维感官。
但,林此默没有急着异动,
因为,他的视角完全被这些“石柱”吸引。
“柱子......”
猛的,林此默想到了那片神秘宫殿,想到了光雾之中高悬的神圣教堂,
二者之间,联系未免太多了吧?
柱顶延伸出的、由纯粹能量构成的光带,在虚空中央交织成一个庞大、复杂、散发着亘古威严气息的立体结构——《原初宪章》的铭文。
而他的“座位”——
竟然悬浮在那象征着宇宙铁律的《原初宪章》立体铭文的正上方!
“啊啊啊啊——”
可随即,如同置身于深海万米的恐怖压强,混合着法则辉光对感知的粗暴蹂躏,便瞬间化作撕裂灵魂的剧痛,冲击着林此默的意识核心。
他本能地想要蜷缩、逃避。
然而,就在这剧痛爆发的同一刹那,他那刚刚获得的全视视角如同被戳破的气泡,猛地向内坍缩、回退!视野急剧收窄,天旋地转的感觉袭来。
仅仅一瞬之后,他恢复了熟悉的、属于人类林此默的主观视角。
伴随着视角的回归,痛楚一并消失,
伴随着视角回归的,是那几乎将他意识碾碎的剧痛骤然消失。
仿佛有一层无形的、坚韧的屏障瞬间张开,隔绝了绝大部分来自渊巅本身的恐怖威压,虽然那如同实质墙壁般、令人窒息的沉重感依然存在,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身处何等险境,但,至少不再是那种灵魂被直接放在法则砧板上捶打的痛苦了。
“嗯?”
林此默惊魂未定,下意识地动了动。
他“低头”,看到自己身上覆盖着那件熟悉的、星光流淌的长袍。
左襟上,那些无法理解的拓扑结构全息投影正缓缓流转,散发着微弱却稳定的秩序之光,似乎正是这层光晕构成了那隔绝大部分伤害的屏障。
他试着抬起“手”——
长袍的袖子抬了起来,但袖口之下,并非血肉,而是一片深邃的、仿佛包容着星尘旋涡的虚无。
然而,在他的主观感知中,他确确实实拥有着一具完整的、属于“林此默”的人形躯体,能感觉到“手”的存在,只是视觉上无法呈现。
“诸界执杖者。”
猛的,林此默只觉得周围一肃,一道莫名的信息便被他解读,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面对绝对上位存在的渺小与恐惧,也不受控制地从心底涌出。
“长城,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在意识中近乎嘶哑地发问,努力对抗着那几乎要将他压垮的神威。
【那是一尊支配者的“传声”。】
长城的回复几乎在问题形成的瞬间就反馈回来,速度之快,似超越了微观世界的时间极限,显示出它在宏观宇宙层面的强大算力,
【然而,这“声音”却非波非粒,而是法则碰撞的绝对回响,换种说法,应该是直接操作物理规则的超距共鸣。】
【支配者,是超限之神。】
【祂们的交流无需编码-传递-解码的过程,因为,祂们拥有生灭宇宙与改写宇宙常律的威能,于祂们而言,交流,完全可以在临时的自创宇宙,进行更高效的沟通传输,而物理规则,也专为沟通定制。】
生灭宇宙......
这四个字如同四记重锤,狠狠砸在林此默的心上。
一个人对于太过遥远的事物往往缺乏实感,但当这个事物庞大到纵使隔着无尽时空,其存在本身就如同一座横亘在认知地平线上的绝望山脉时,源自生命最底层的、对绝对力量的恐惧,便无可抑制地爆发出来。他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尽管在他人看来,那只是一件长袍在虚空中的无风自动。
【是的。】
【正如先前信息库所载:支配者,乃宇宙霸主级文明(tier VI civilization)。祂们可应对最高级别的现实扭曲(Reality distortion)、大撕裂(big Rip)、热寂(heat death)、真空衰减(Vacuum decay)。祂们拥有冲出、重置、乃至湮灭本宇宙的权柄,涉足多元宇宙(multiverse)与折叠多维(Folded dimensions)的领域,可以修改当前标准现世宇宙的物理规律、宇宙结构等底层设定。在奇点宇宙(Singularity Universe)的初期,祂们甚至可以代表整个宇宙发起决定命运的‘无垠之战’(boundless war)。】
【而您现在所处的坐标,是终焉之殿(hall of Finality)。您的投影正位于‘天柱之序’(pillars of celestial order)的第十一顺位(Seat Eleven)。】
【请您务必谨记:其余十一个顺位……】
【皆为支配者。】
“不是——”
林此默恍然一惊,
天柱之序有十二根柱子,自己是第十一顺位?那岂不是说……
支配者文明只有十一个?
加上自己这个冒牌货才凑够十二个?
这……
这开个决定宇宙命运的超级政治局会议,连个替补委员都没有?!
这也太寒碜了吧?!
“雾草.......”
恍惚的,一个极其接地气、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词,不受控制地从林此默的意识底层蹦了出来。
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眼皮在狂跳——
在这种连空间和时间都在哀鸣的鬼地方,他居然还能感觉到“眼皮跳”这种生理反应?!
这简直荒谬得让他想笑,又恐惧得想哭。
随即,他又抬了抬手,
看着那未知的结构,看着那未知的符号,看着这身奇异的长袍,他那无形的瞳孔中,顿时闪烁起一丝惊愕,
这身长袍,又是什么级别的存在?
光雾、回归之眼、逆熵干涉、未知长袍、混沌宫殿、群神会议资格、支配者仲裁会议席位资格......
冥冥中,林此默总猜测着有什么大手在操弄着自己,
而自己,又到底何等的汪洋之中?
(这英文水字太好用了,就是容易被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