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峰上,龙乡为龙宫盏降下了天桥。那是一段通天的阶梯,隐没在云深不知处,阶梯的那一头,通往龙的故乡,约定的重逢之地。
“龙乡,龙觉津。”
白鹿的蹄子踏在青石上,发出清脆好听的声响。牵着白鹿的隐士,依然是那样地超然物外,不落俗套。
“它单独为一个人降下天桥,百年来这是第一次啊。”乐正峥抚摸着白鹿的颈边的毛发。它的皮毛细腻,像雪一样白得纯洁无暇,龙宫盏也忍不住上前抓了一把。
它蹭蹭龙宫盏,亲密地好似当初神鹿原中的鹿群一般。
牧青瞳、雪花芙蓉跳下白鹿,伸着懒腰。
“靠近龙乡这边,动物生灵都变少了。”牧青瞳嘟着嘴,有些不满,“这些龙族,也不知道收敛收敛自己的威压。”
“小娃娃,你懂什么!那些自然生灵是懂得敬重,自发地远离龙乡。它们可不像你,整日信口开河,不知天高地厚!”在牧青瞳身旁,蓝衣老者抖着胡须,与牧青瞳争辩。
这为老不尊的样子,正是应龙。当然,应龙真身离不得龙泉川,这也只是它一道分形。
正巧遇上,龙宫盏便与乐正峥一行人在山间小道同行。
“你就打算这么空着袖管,去见帝江曦吗?”乐正峥对龙宫盏道。
龙宫盏失去左臂,而来已经十多年,他的身体已经默认了独臂。要创造出全新的身躯部分,凭空造物,除非他达到圣象境,成为一名圣者,否则无法做到。
“多谢提点。”龙宫盏道。他自然希望以最佳的面容,去面对这场意义非凡的重逢。若是身有缺憾,未免可惜。
“需要我出手吗?”乐正峥笑。他是圣者,正如当初赫连纲替代龙泉水源一般,他也有凭空造物的能力。
“且容我自己一试。”龙宫盏谢过乐正峥的好意。他请求乐正峥一行为他护法,而他,则要往身躯的更深层奥秘探寻。
玉血之中,流淌着隐晦的术式。那是阿哞檀香玉修罗景,每一层,都在挑战天意的权威,开发它所不容的禁术。
空空如也的左臂处,有经络与血管缓缓延申。它们的构造,比凡夫俗子的身体复杂千万倍,在那其中,有无数的时代跃动,层层叠叠,有如魔城一夜拔地而起。
天空中,有阴雷酝酿,天劫将成。乐正峥、应龙为龙宫盏左右护法,圣者坐镇,天劫不敢落下。
“创生术式。”乐正峥低声惊叹,即使是他,念出这四字的时候,也只能轻声低语,恐招来天意的妒忌。
阿哞檀香玉修罗景,第五景,九层魔城朽木刻。
龙宫盏雕刻着自己的身体,如同雕刻魔城的鬼斧。他知道,传说中的龙宫盏,曾见证过九层魔城刻成的景象,他把那一瞬的残照,录入自己的血脉之中,成就了第五景。
他偷走了神道的本领,从此超越生命。
创生术式,九层魔城朽木刻。
他的左臂,就在这细致的雕刻中成型。它与身体的契合程度惊人,仿佛龙宫盏从未失去过左臂。魔城构造,充斥着臂膀的经络血脉,生生流转,它所代表的,是永无止境的雕刻,绝对的再生能力。
随着龙宫盏对九层魔城朽木刻的掌握,这种魔城结构,会蔓延到他的整个身体。
“你从哪里学会这一手的?”乐正峥啧啧称叹。传说褪色后的龙宫盏,只是平平无奇,年轻一代第一人而已。这般年纪掌握一种创生术式,未免也太过离谱。
“偶然所悟。”龙宫盏向乐正峥、应龙拱手,“多谢二位为我护法了。”
龙宫盏不多说,乐正峥、应龙也不深究。龙宫盏转而与牧青瞳、雪花芙蓉聊着近年发生的事情,提到灾祸的诞生与平息,龙宫盏自己都多少有些恍惚。
无论如何,他都走了过来,站在这天桥之下,如约而至。
白鹿腾空,朝天而去;应龙现形,踏雨乘风。他们把通天的桥梁留给龙宫盏一人独行。这条路,也只有他,才有资格踏足。
龙觉津,龙之故乡,约定之地。
这三年来,所有的牵肠挂肚、念念不忘、辗转反侧,都在通往甘木台的道路上,走向终点。
神树下,甘木台,龙族圣地。灵帝始皇令狐化龙曾于此封禅,而此时此刻的盛况,不亚于彼时彼刻。
靠近西方的一侧,已然座无虚席——令狐青、柳龙泉、赫连纲、乐正峥、应龙、沈在渊、龙门夫人、“帝国之垒”蒙百诚,都已安然落座。
这些赫赫有名的当世强者身后,站着一众年轻人,牧青瞳、雪花芙蓉、十夜堂众人......靠近西方的一侧,是龙宫盏的坚定支持者。他们来此,是因为他们都与龙宫盏有不凡的交集,有不凡的情谊。
在龙宫盏人生关键的一刻,有他们为其撑腰助阵。
东侧,则坐着龙乡的三位代表:红发老者、黄金眼瞳的青年,与皮肤黝黑却身段妖娆的女人。龙族代表身后,挺立着一位全身蒙在铠甲中的护卫。那护卫气息不凡,却犹如静物,站立不动。在这三位龙族身边,还坐着当今宰相杜玄奂,以及龙门川闻名的收藏家相石卿。
见到对面的阵容,相石卿的心,早已凉了一半。
甘木台上,少女静立等待着。她的青丝垂落如瀑,随着神树虬枝间穿过的清风,散发空谷幽兰般静谧的暗香。偶然为风裹挟的轻质衣裙,勾勒出神韵的曲线。
她今日不同往常,一袭素净的黑裙上,绣着着树枝般的、身上开着曼陀罗华的龙形。自然与狂想交揉在沉郁的色调之中,那一抹冷淡的墨痕;隐匿于她每一寸髪丝间的晨风,是征服三川的绝色。
她曾于滨海当关,一剑斩灭楼船巨垒;也曾折服倒映城,令无数强者竞折腰。
帝江曦,她是修辞的始祖,借以定义“美”的模板;她是创生的神只,所不能理解的风华。
她走过俗世,就留下无数遐想。灯火阑珊中匆匆一瞥,便成了萦绕余生的永恒悲伤。
因为有了帝江曦,这个世界才有了诗。无缘得见的美神啊,从今往后,会有多少断肠句将你勾勒!
第三年暮春,龙觉津的天桥上,脚步声从风中传来。它不疾不缓,如玉槌敲击冰块,那是少年的心旷神怡,亦是天地的柔弦轻鼓。
众人缓缓起身。文欲染从蓝灰色迷雾中钻出,随意地坐在了西侧一方的栏杆上,略显俏皮地荡着赤足。
“当初请你去接他,果然没错吧。”乐正峥走到栏杆边。
“差一点,就永远迷路,走不出来了。”文欲染道。
正如他的名字一样,这个少年,就如同一盏明灯。圣临年间,他是忽然降临的福音,角斗战王,猎杀螣蛇;于在渊城夺魁,独战海外至强天才;力抗圣者一击,挫败宗门复辟;祓除沉沦、追想之灾,救大陆于水火。
他扛下了所有的运命,奔波三川。以证道境之微末,与盖世之圣者忘年,岂是偶然。
龙宫盏,越过他所有的丰功伟业,他又何尝不是翩翩少年、风华绝代!
这世上,只有如此少女与之相配,才不让人觉得惋惜;也只有如此少年拥她入怀,才不会引得红颜祸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