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斐重重磕头:“夫人应当是看见了大郡主的胎记,起了疑心,立刻做了滴血验亲。方才亲自上奴才私宅逼问,奴才找不到借口,唯有实话以告。”拉下领口,那里的伤痕触目惊心,好像再深一寸就要亡命了。
——绍桢可没伤他这么重,这是他自己划的。
太子心中一片混乱。
她知道了。
他胡乱走了几步,照面朝着陈斐狠狠踹下去,惊怒无从说起。
这一脚没有留情,陈斐被踹得往后滑了寸许,疼得脸色发白,支撑不住,躬着腰,断断续续地求饶:“奴才有罪,奴才有罪!”
太子绕过他,大步出屋。
孔侧妃只见太子爷没多久便出来了,不知道陈公公跟他说了些什么,竟然面沉如水,眼中满是戾气。
他招手让何勤上前,阴狠道:“去跟宫正司的人招呼一声,留着曹氏的性命慢慢折腾,用遍了刑罚再杖毙。宋氏就住在郡主边上,却对郡主遭遇毫不知情,罚五十竹条,不准给药。你亲自过去看刑。”
何勤立刻应是。
宋才人照顾不力,却罪不至此,口头训斥几句就是,这刑罚也太重了!
孔侧妃正要上前劝告,太子爷却忽然看过来,盯住她。
她心中骤然一凉,站在那里忘了说话。
太子片刻后才转开视线,没说什么,越过她,径往前面端本宫去了。
……
天光大亮,宣家井胡同的宅院一如往常幽静。
马车在如意门前停下,阶前等候的是个脸生的管事,恭敬上前行礼:“张大人。”
绍桢点头,她在这里住过一年半,就算此后从未再踏足,布局还是很熟悉的,不必管事带路,径直往她曾经的起居之室去。
屋中桌椅光鲜,窗明几净,纤尘不染。
丫鬟端了茶进来,应该是提前被吩咐过了,没敢和她搭话。
绍桢坐在桌边等待,茶水凉了两遍,也换了两回,外面才传来熟悉沉稳的脚步声。
金丝藤红漆竹帘被掀开,来人进了屋。
绍桢抬头看过去,语气平静:“来得倒早,我接到你递信就过来了,还没等两刻钟。你找什么借口出宫的?”
太子慢慢走过来,观察着她的脸色,审慎道:“昨晚临时换了吕奏韶负责东华门的禁卫。”
吕奏韶是亲军上直二十六卫指挥使之一,听命于太子。
原来是私自出宫。
绍桢微微点头:“那就好,你坐吧。”亲自提壶给他倒了杯茶:“喝水润润口。”
太子拉了张凳子在她身边坐下,看了那珊瑚红釉小杯两眼,茶水清醇透亮,清香中带着极淡的苦味,是顶级的徽州松罗。
太子不过犹豫几息,正要伸手去端,绍桢先开口了,平淡道:“你怎么不喝?难道还怕我下毒吗?看来你知道对不起我啊。”
太子眉心一跳,连忙端起,捧至唇边,连寒温都忘了试,这么喝了一口,烫得舌头都木了,灼烧的感觉一直延伸到肺腑。
绍桢恶意地看着他,等他咽下了茶水才接着道:“我说错话了,你哪里有对不起我的,我一介微末小官,你是高高在上的太子爷,我这种人,还不是任由你摆布吗?”
太子放下茶杯,没敢自取其辱地问她茶水之事,握住她的手,恳切道:“你听我解释。”
绍桢懒得抽手,漠然地嗯了一声。
太子喉结上下滚动两回,字斟句酌地慢慢说:“大姐儿生下来,身体太弱,御医和钦天监都说有早夭之象。那时候宋氏也快临月了,你又昏迷不醒,我才动了这个念头。”
绍桢反问道:“不是这一回大姐儿跑到前头来找你告状,意外被我撞见,你打算就这么瞒我一辈子,是吗?”
太子艰难地点头:“瞒着你才是对你好。顺哥健康伶俐,如果不是这回出事,他做你的儿子,你不必担心孩子身体,也不大可能遭遇丧子之痛……”
绍桢满心都是荒谬,今早上在家喝了药才压下的悲怒又有翻腾的迹象,强自缓了一会儿,才能开口,加重语气道:“可是大姐儿现在还活着!御医和钦天监又不是神仙,凭他们说什么,难道就一定会应验吗?说大姐儿会早夭,她就必须早死吗?什么不是事在人为?既然身体不好,更该精心养育,用心照顾!你做了什么?你把她抱离亲生母亲身边,由着下人磋磨她!”
太子辩解道:“……是曹氏窝藏祸心,我已经严厉处置了。”
绍桢极尽愤懑:“你不要指责别人,曹氏纵然有错,姐儿院子里的人胆大成这样,不是你一手惯起来的吗?你是东宫的主人,十天半个月也不去看她一眼,她才四岁,懂得什么御下之道?又是个丫头,不比哥儿说话管用,落在别人眼里,就是只待宰的羔羊,稍微有点野心的,谁不想来踩上一脚,得些好处?不说她生母是谁,好歹是你的亲生骨血吧?你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太子喉咙里像堵了块石头:“是我的疏忽。大姐儿身体不好,总是生病,我怕看她次数多了,日后养不住,难以割舍,白白耗费心血。”
绍桢尽力打了他一巴掌,恨道:“有你这么听信谶言,就算钦天监的人是胡说,这谶言也要被你作弄得应验了!照着你的做法,大姐儿就是生下来健康,都能被你折腾得早夭。说不定就是怪你把她抱离我身边,大姐儿才到现在都是病殃殃的!若是从小由我看顾,怎么会有今日的局面?是你盲目偏听偏信,放纵她不管,大姐儿该有的照顾,她到底得了几分?”
太子被打得脸颊偏过去,低声下气地恳求她的原谅:“是我对不住女儿,我随你出气。”
绍桢嘲讽道:“我出气有什么用,我女儿没有生母看顾的四年,难道就能换回来吗?东宫下人都说,太子爷四子三女,唯独对二皇孙最为疼爱。你究竟是为什么对顺哥这么好呢?到底是因为我,还是因为宋才人?”
太子连忙道:“当然是因为你,如果顺哥不是你的儿子,我怎么会格外看重他。顺哥的名字都是因为你取的。”
绍桢奋力甩开他的手:“我看你是假戏真做得自己都相信了!那本来就不是我的儿子,是你偷换来的赝品!可笑我这四年为一个赝品付诸全部心血,亲生女儿却被养在小院里,爹不疼娘不爱,一件像样的衣服都没得穿,就连认字,都是捡的书来认,甚至是我给别人的儿子写的书!你怎么忍心这么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