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桢充耳不闻,大步朝门口走去。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太子追上来,从后紧紧抱住她的腰身。
绍桢只以为他会继续和自己争吵,却听见他十分压抑的声音:“到底要折磨我到什么时候?我是鬼迷心窍了才会想出这个主意。桢儿,你就原谅我这一回吧,好不好?我们仍然和以前一样。”
绍桢一句话都不想说,这么被抱着不太舒服,于是稍微转过身来,这才正眼看了回太子。
他竟然眼圈都红了。
绍桢更加沉默。他怎么会哭呢?他有什么好哭的?
良久,绍桢才说:“真的很晚了,我得回去。”对他的话避而不答。
连松口留宿宫中的意思都没有。
太子面色颓然,慢慢松了手,绍桢又看了他一眼,才推门出去了。
太子背过身,没再看她离开的背影,只凝望着槅扇外寥落的苍空。
殿外伺候的内臣很久才见太子爷出来,神色淡淡,吩咐道:“去乾清宫。”
皇帝正在勤政亲贤的明间中看折子,听到太子求见,倒是挺惊讶的,看了看天色:“叫他进来。”
齐项出去通报,太子走进来,行了礼,在地上杌凳坐下。
皇帝奇道:“这么晚过来,你是有什么急事儿?”
太子回道:“是为张绍桢的事。”
皇帝讶然:“这孩子怎么了?方泽仪早上说到派他去河道府协助治水。朕记得他算术功夫不错,去济宁正合适。”
“……”太子低头,似乎是在斟酌着什么,说话很缓慢,却更显得稳重:“爹说得是。只有一件,绍桢从考上进士至今,满打满算也只有三年,儿子虽然清楚她能力出众,但到底资历不足,去了地方上,难免有犯错的时候。儿子想求父皇一个恩典,届时只要张绍桢犯的不是谋逆这样的大罪,还望留她一命。”
这话就有些突兀了。
皇帝皱皱眉:“人都没去济宁,你怎么想得这么远?”停顿片刻,看着太子的目光渐渐转为审视。
“朕风闻,你与绍桢交从过密,只当是你二人从小的情谊,他人误解而已。今日看来,朕似乎想错了?”
太子不见慌乱,镇静道:“父皇明鉴,并无此事。或许是从小到大都不甚注意过边界,才有别人闲言碎语。别人说得多了,传到儿子这里,儿子难免也有胡思乱想的时候。”
皇帝哼笑两声:“那就得避嫌了。这济宁,张绍桢还真有必要去一趟。办得好,朕给他升官,办得不好,仍旧扔回工部慢慢熬。”
太子称是,作迟疑状:“那儿子所求……”
皇帝道:“先不论你所言完全是无稽之谈,这是要给他求丹书铁券呢?日后若出了事,你提醒一回,朕从轻处置也就是了。简肃公最看重的就是这个儿子,只是太年轻,朕原本就打算留他给你日后用的。”
太子笑着道谢:“……是儿子不知轻重。”
皇帝摆手,留儿子用了晚膳。
太子陪皇帝又说了几句家常,才走出乾清宫。
天色早已完全暗下来,夜色并不晴朗,唯有寥寥几颗寒星,月亮昏沉。
他难得冲动一回,来乾清宫原本是打算和父皇坦白实情的。
临了却还是回心转意。
太子叹息一声,摇了摇头。
……真是个瓷娃娃啊,唯恐碰了摔了,弄得他前瞻后顾,左右为难,什么气都只能独自咽下。
他怕不管不顾地,惹得绍桢再像上回一样呕血,那就不好了。
权当去济宁是给她最后的自由吧,三年五载的,等她回京,再大的气也该消散了。到时候,接她进后院吧。
父子多年,他当然知道父亲一贯的处事风格,既然答应了,到时候基本不会再取她性命。顶多名分上亏欠一些。
太子遐想日后,聊作现下失意的安慰,嘴角牵起淡淡的笑容,举步向前走去。
……
新年一过,绍桢就启程去济宁上任了。
上午从槐花胡同离家,赶了一整日的路,天擦黑的时候,车马在路边官驿停歇。
绍桢踏进驿舍,有穿着深绿色官袍的中年人上前迎接:“下官蒋瑞,是此处驿官,张大人请随我来。”
绍桢心下诧异。
她顶天了也才是个五品官,况且行程也没定,这驿官怎么知道她的身份,还亲自来迎接?
她没有显露情绪,只是拱手道谢:“有劳蒋大人。”
蒋瑞朝身后招了招手,便有差吏上前,带着马夫往马厩去。
京城这样的地界,往来的官商都是很多的,何况天津是南方进京的必经之路,绍桢觉得,驿站不说人满为患,也该是很繁忙的,但这家官驿却十分冷清。
这也太不对头了。
绍桢狐疑地四下看了看,张鼐上前一步,低声道:“有人守在暗处。”
绍桢一惊,正要细问,便听蒋瑞道:“张大人,到了。”
他手里的灯笼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的,非常明亮,绍桢能看清前面屋檐下站着的人。
竟然是太子,穿着石青缎绣八团莲花狐皮褂,戴了白玉束发冠,眉目清朗,龙章凤质。
绍桢瞥了眼蒋瑞,这驿官不知是提前得了什么嘱咐,非常有眼色拱手退下。
“你怎么过来了?”绍桢问道。
太子笑了笑:“我们也没到绝交的地步,难道我还不够资格来为你饯别一场吗?”
反正很久都不会再见面了,何必临走还冷言相对呢,平白坏了她路途上的运道。
绍桢这么想着,语气便微微和缓下来,朝这廊下侍立的禁卫军看了看,神色如常道:“这驿站是被你清场了?看这架势,你是禀明了皇上才出宫的。”
太子和气道:“你对外说七号启程去济宁,今日才五号,原本我打算在东宫给你设宴的,今日只能如此。”
他朝屋中比手一指,笑道:“宴席已经齐备,张大人能赏个脸吗?”
绍桢从善如流,很有仪度地微微躬身:“太子爷先请。”
入了宴席,侍膳的太监先将所有的菜尝了第一口,没有异常,太子紧接着让所有人下去了,屋里只剩下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