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云珠捧着那个缺角的陶土罐,指尖轻轻抚过那些光滑的鹅卵石。阳光透过槐树叶的缝隙,在罐子里投下斑驳的光影,照亮了那些用墨水写下的稚嫩字迹。她注意到有几颗石头上的字迹已经褪色,显然是最早放入的。
“老师,能给我看看吗?”小满站在她面前,红头绳在微风中轻轻晃动,眼睛里闪烁着期待的光芒。
邬云珠蹲下身,将陶罐小心地递给她。小满的手指微微发抖,在石头堆里翻找着,最后捏出一颗比其他石头都要大的鹅卵石。“这是我哥的,”她小声说,将石头翻过来给邬云珠看,“上面写着'小满的哥哥,1963年5月'。”
邬云珠接过石头,发现背面还刻着一行小字:“等罐子满了就回来”。她的心猛地揪紧了。
“你哥哥...去哪里了?”邬云珠轻声问道。
小满的眼睛里突然涌出泪水:“我哥去城里做工了。他说家里太穷,要去挣钱供我读书。走的那天,他往罐子里放了这颗石头,说等罐子满了就回来。”她用手背擦了擦眼睛,“可罐子还差这么多...”
邬云珠看向罐子里,确实还有将近一半的空间。她抬头环顾四周,发现所有的孩子都安静地站着,就连刚才还在打架的虎子和小豆子也凑了过来,脸上带着严肃的表情。
“小满,”邬云珠轻声说,“你哥哥一定会回来的。”
“可是罐子什么时候才能满啊?”小满的声音里带着哭腔,“我每天都往里面放小石子,可是...”
邬云珠突然有了主意。她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同学们,今天我们不上写字课了。我们来玩一个游戏好不好?”
孩子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老师要做什么。
“每个人去找一颗最特别的石头,然后我们一起把它们放进和好罐里。”邬云珠微笑着说,“但要记住,每放一颗石头,就要说一件你和同学之间和好的事情。”
孩子们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虎子第一个跳起来:“我去河边找!那里的石头最漂亮!”
“我去后山!”小豆子也喊道,已经忘记了刚才的争执。
很快,孩子们四散跑开,只剩下小满还站在原地,紧紧抱着那个陶罐。邬云珠轻轻揽住她的肩膀:“你哥哥是个守信用的人,对吗?”
小满用力点头:“我哥从来不骗人。去年过年他说会给我带糖,结果走了二十里地去县城买。”
“那我们就帮他把罐子装满。”邬云珠柔声说,“这样他就能早点回来了。”
小满的眼睛亮了起来,像两颗星星突然被点亮。她小心翼翼地把哥哥的石头放回罐子里,然后拉着邬云珠的手:“老师,我知道哪里有最漂亮的石头!”
她们来到学校后面的小溪边,溪水清澈见底,鹅卵石在阳光下闪烁着各种颜色。小满卷起裤腿,赤脚走进溪水,弯着腰仔细寻找。邬云珠看着她认真的背影,心里涌起一阵温暖。
“老师!你看这颗!”小满突然举起一颗圆润的白色石头,上面有天然的红色纹路,像一朵小花。“我要把这个放进去,代表我和我哥和好,因为...因为他走的那天,我生气没跟他说话。”
邬云珠接过石头,从口袋里掏出钢笔,帮小满在石头上写下:“小满和哥哥,1965年5月20日”。
当她们回到槐树下时,孩子们已经陆续回来了,每个人手里都捧着精心挑选的石头。虎子找到了一颗形状像鱼的黑色石头;小豆子的石头上有天然的条纹;麻花辫女孩带来了一颗心形的粉色石子...
邬云珠让孩子们排好队,一个接一个将石头放入罐中,并讲述自己和谁和好的故事。有的孩子说和同桌和好,因为抢橡皮;有的说和邻居和好,因为打碎了鸡蛋;还有的说和兄弟姐妹和好...
每放入一颗石头,小满的眼睛就更亮一分。她认真地听着每一个故事,小心地将陶罐捧在胸前,仿佛那是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物。
轮到虎子时,他挠了挠头,看着小豆子说:“我放这颗石头,代表我和小豆子和好。其实...其实那支自动铅笔我还有一支新的,可以送给你。”
小豆子惊讶地睁大眼睛,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木制弹弓:“这个...这个还给你。我新做了一个。”
两个孩子相视一笑,同时将手中的物品递给对方。邬云珠感到眼眶有些湿润,她清了清嗓子:“好了,下一个。”
当最后一个孩子放完石头,邬云珠让小满看看罐子还差多少。小满踮起脚尖往里看,脸上的表情既期待又紧张:“还差一点点...大概...大概这么多。”她用拇指和食指比划出大约两厘米的高度。
“那我们明天继续,好吗?”邬云珠提议道。
孩子们齐声答应,小满却突然说:“老师,我想今天就把罐子装满。”
邬云珠正要说话,远处传来一阵自行车的铃声。她转头看去,一个穿着蓝色工装的高个子年轻人正推着自行车站在校门口,车把上挂着一个鼓鼓的布包。
“哥——!”小满尖叫一声,陶罐差点从手中滑落。她飞快地跑向校门,红头绳在风中飘扬,像一团跳动的火焰。
邬云珠和孩子们都愣住了,然后不约而同地跟了上去。年轻人蹲下身,张开双臂接住飞奔而来的妹妹,将她高高举起又放下。邬云珠注意到他的眼睛红红的,工装上有几处补丁,但整个人精神奕奕。
“哥,你怎么回来了?罐子还没满呢!”小满又哭又笑,紧紧抓着哥哥的袖子不肯放手。
年轻人从口袋里掏出一颗光滑的鹅卵石:“我在城里每天都带着这个,就等着回来这天。”他将石头递给小满,“现在可以放进去了。”
小满颤抖着手,将石头放入罐中。阳光正好照在罐口,邬云珠看到里面的石头几乎要溢出来了。
“满了!”孩子们欢呼起来,“罐子满了!”
年轻人揉了揉妹妹的头发:“看,我说到做到。”然后他转向邬云珠,“您一定是新来的邬老师吧?我是小满的哥哥,陈志强。村里人写信说您教孩子们写信、写诗...谢谢您照顾我妹妹。”
邬云珠微笑着点头:“欢迎回家。小满一直很思念你。”
“我这次回来就不走了,”陈志强说,“在县里找了份拖拉机站的工作,每天都能回家。”他从自行车把上取下布包,“这是给孩子们带的糖果和本子。”
孩子们欢呼雀跃,围着他叽叽喳喳说个不停。邬云珠退后几步,看着这热闹的场景,心中满是温暖。小满挤过人群,跑到她面前,将和好罐高高举起:“老师,罐子满了!我哥真的回来了!”
邬云珠接过陶罐,发现那颗写着“小满的哥哥”的石头正好在最上面。她突然明白了什么——也许这个罐子早就该满了,只是缺少了最关键的那一块。
“老师,明天还教我们写诗吗?”小满仰着脸问道。
邬云珠点点头:“当然。我们可以写一首关于'回家'的诗。”
夕阳西下,槐树的影子被拉得很长。邬云珠看着兄妹俩手牵手走向村子的背影,还有蹦蹦跳跳跟在后面的孩子们,突然觉得这个偏远的山村小学,或许就是她一直在寻找的地方。
第二天清晨,当邬云珠走进教室时,发现讲台上摆着那个和好罐,里面插着几枝新鲜的槐花。小满坐在座位上,红头绳换成了哥哥从城里带回来的新发带,朝她露出灿烂的笑容。
教室后面的黑板上,不知哪个孩子用粉笔画了一棵大树,树下站着两个小人,手拉着手。树冠上挂满了星星一样的白花,就像那些装在罐子里的石头,每一颗都承载着一个关于和解与回家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