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长得不错,你上去试试。”突然其中一人不由分说地揪着明河的衣领就跑,他看起来清秀俊俏,手上力气却大得吓人。明河被他这么一拽,竟像个三岁小孩儿一般毫无挣扎之力,只能踉跄地跟着往前走。其他人立刻嘻嘻哈哈表示赞同,又喊又叫,非常兴奋地跟在他们身后。
“喂!你干嘛!”明河生平未曾被这样粗鲁地对待过,害怕倒是谈不上,尴尬是真的尴尬。
“我自己能走,你别拽!”享受过地府“原始神定制”的待遇后,明河非常不适应这种简单粗暴,哪怕拽着自己的是个比如云还帅的帅哥。
如云呢?
来不及细想,那人已经把明河拉到了一处人声鼎沸的所在。
那人这才松手放开明河,明河顾不上整理被他扯得乱七八糟的衣衫,惶然四顾,不知为何此处如此喧闹。
只见这片空地上站满了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高矮参差,衣着也各不相同,但皆满脸兴奋之色,一见明河与那九个年轻人出现,便激动地尖叫起来。明河从未见过这种场面,心下骇然,怀疑自己是不是误入了什么邪教或是传销组织的非法集会现场。
“往前走!”那人在身后推他一把,他不由自主地朝前走去,人群自动让出一条道来,伴随着排山倒海般的欢呼声。
走到人群尽头,明河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
那里竟是一处悬崖,但不知是人工修建还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刚好有一块平整的巨石延伸出去,形成了一个天然的平台。平台不大,目测也就一张普通餐桌大小,悬崖万丈,山风猎猎,令人望而生畏,不敢靠近。但此刻那平台上却有人,岂止有人,根本是挤满了人,他们正紧紧靠在一起,似乎极度害怕。
人群的欢呼声一阵高过一声,明河不知他们为何事如此激动。
“你,上去!”身后有人推他。
“上去!上去!上去!”人群中响起有节奏的呼喊声,热血沸腾,震动山谷。
明河莫名其妙,“上去干嘛?”
“上去站一会就能得到这辈子享用不尽的财富!快上吧!”一个近乎疯狂的声音响起。
“上!上!上!”明河怀疑这些人都中了夺魂术,只会跟着喊口号。
这么危险的事情,他为什么要做?
“我不去。”明河毫不犹豫地拒绝。
“为什么?”那年轻人好像没想到他会这么说,“现在上面有18个人,你站上去就有19个,就超过了昨天的记录,那些都是你们的。”他指着一旁的一张桌子说。
明河看了一眼那张桌子,上面堆满了金银首饰,几个大汉站在旁边,神情严肃,眼神警惕。
“别磨蹭了,你是最后一个,上来站3分钟就完事,你占大便宜了!”从平台上传来一声怒吼。
“兄弟求求你快一点吧,我快站不住了。”随后又一个声音颤巍微哀求着。
“你们找别人吧,我不感兴趣!”明河提高了嗓音说。
“这人怎么这样啊,哪有这样断人财路的。”围观的人群里有人指责明河。
“就是啊,也太扫兴了。”一个女人尖声说。
“你行你上啊!”明河就纳了闷了,他初来乍到的,怎么就怪到他头上了。
“小伙子,昨天18个人上去站了3分钟,是目前为止的最高纪录,今天你要是把这个纪录破了,可了不得啊!你听老汉一句劝,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明河旁边站着一个撑着拐杖的老者,须发皆白,目光中却透着狂热。他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明河看着却觉得满心不适。
“多谢好意,您老人家一把年纪了,不宜激动。”明河在心里翻个白眼,又要倚老卖老,又要为老不尊。您在这里参加这么激烈的非法集会,您儿女知道吗?
“你——现在的年轻人啊,唉——”老头儿好像气得不轻。
明河没理他,转过去对着身后的九位年轻人:“我不喜欢赌博。”
“真没用。”站在最左首的那个毫不客气地说出了自己鄙夷。
“金子都不要。”左首第二个说。
“这有什么好怕的。”左首第三个说。
“胆小如鼠。”左首第四个说。
就在明河以为他们九人要按顺序骂自己时,右首一个突然问:“为什么是胆小如鼠?”
“这是一个成语。”左首第四个回答。
“为什么不说胆小如猪?”右首第一个反问。
“猪胆小吗?猪那么肥,胆应该比老鼠大。”右首第二个说。
“那么蟑螂的胆子应该比老鼠还要小,可以说胆小如蟑螂。”左首第五个说。
“蚂蚁不是更小?胆小如蚂蚁。”
“成语是四个字。”
“成语也有3个字,5个字的,你没上过学吧。”
“难道你上过?”
“呜呜——你怎么这么凶,呜——”
“这不是凶,这只是在跟你讲道理,虚心使人进步……”
明河眼花缭乱,根本分不清谁在说话,因为他们不仅长得一样,嗓音也是一模一样,只是说话毫无逻辑,又无固定对象。正在一片混乱时,突然听到一声怒斥:
“呸!那个胆小如蚂的!你到底上不上去!”
“对!你上不上!”
不知是哪位九分之一突然又抓住了重点。
“我不上,我不要金子。”明河摇摇头。
“原来是个傻子。”正对着明河的年轻人惋惜地摇头说。
明河一窒,正想说话,突听人群中传来一阵惊呼。慌忙扭头看时,却原来是悬崖平台上站在最外围的一个人终于坚持不住,直直从平台上掉了下去,凄厉的惨叫声在峭壁间来回震荡,听来格外惊心。
“再来两个厉害的,能扛住的!妈的猪队友,倒霉。”平台上传来一声咒骂,是个女人的声音。
“就快成功了,求求你们了,我等着奖金回去给媳妇儿看病呢。”一个带着哭腔的男人说。
“我快站不住了!”哭声稚嫩,似乎还是个少年。
“我来!”人群中跑出一个人,但走到平台边又突然蹲下,抱着头起来,“我不敢,但我好想要钱!”
“要钱就去啊!别怂!”围观者纷纷鼓励他,方才坠崖的那人似乎已被淡忘,人们永远在期待更刺激的一幕。
那人在鼓励声中颤抖着站起来,朝向平台迈步,似乎真的想参与挑战。
但这时窄小的平台上已经站满了人,边围留给他的位置大约只有一脚掌宽,哪怕他紧贴着里面一层的人站上去,脚后跟也有一点是悬空的。
“大家伙再抱紧一点,给这位小兄弟让点位置!”刚才那个女声喊道。
站在平台上抱得像个紫菜卷的人群微微地挪动了一下,但空间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变化,反而引起了好几声惊呼。
“不行!”
“不能动!”
“我脚麻了,别动!”
“啊!我要掉下去了,我害怕,妈妈!”
明河看得心惊胆战,高声喊道:“你们快点下来吧!这样太危险了!”
“你有病吧!就快成功了,我们就快拿到奖金了!”
“不行,大家再坚持一下!”
“妈的,你少说风凉话,上来帮忙站3分钟就行了!”
没想到回应明河的是各种咒骂。
“年轻人,君子成人之美,你就帮个忙吧。3分钟而已。”这边的围观者纷纷劝明河,个个语气诚恳,仿佛只是在劝明河去菜场买把小青菜似的。
明河真的无语了,眼看劝不了一点,他转身便走,这种狂热之地,离得越远越好。
“啊——”又一声惨叫传来,听起来正是方才骂得最凶的女人,她站在挤得紧紧的人肉团子的外围,人肉团子为了给新来的挪地方稍微移动了一下,她脚下一空,便落了下去。
惨叫声引来人们的惊呼,却不能浇灭他们的狂热。失望的叹息声,鄙夷的嘲讽声,愤怒的咒骂声此起彼伏,在他们眼中瞬间消逝的不是人命,不过是赌桌上的两枚筹码。
跪在悬崖边痛哭的那个人已经吓得傻了,无论身后人怎么催促都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不上就滚开,别挡着别人发财!”状若疯狂的声音传来,立刻引起更多人的赞同与斥骂。
人群已经丧失了理智,明河准备悄悄离开。视线一扫,突然发现一个影子从悬崖下迅速升起。
“那是什么!”人群中一阵惊呼。
明河停下脚步,脸上露出了喜悦的笑容。
“是凤凰!天哪,真的是凤凰吗!”人群再次沸腾了,而当大家看清凤凰身上那个黑影时,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欢呼。
火红的羽毛在蓝天白云之下如同燃烧的火焰般热烈炫目,巨大的羽翼闪着光芒,她发出一声长吟,仿佛在催促着什么。
“退后,退后!”有机灵的人看懂了她的意图,大声提醒道。
平台上的那些人,不知在谁的带领下,一个接一个地退回了安全地带。他们又累又怕,只是为了奖金而硬撑着,同时也怕临阵退缩会被同伴斥骂。如今胜利无望,凤凰的出现又转移了大家的注意力,正是逃生的好时机。
悬崖边迅速让出了一块空地,凤凰轻巧落地,背上瘫着一人,正是方才坠崖的女子。人群中有一个男人哭喊着冲上来,想是那女子的丈夫或兄弟。人们帮忙把那女子从凤凰背上扶下,二人相拥而泣,死里逃生的恐惧与庆幸在此刻爆发,那哭声之悲,闻者无不动容。
“当家的!”另一个胖妇人从人群中冲出,“我那苦命的当家的!”她哭喊着趴在悬崖边上往下张望,大概是在找第一个坠崖的男子。
“哪有那么好的事哦,两个人都能被救上来。”明河旁边一人嘀咕着。
“就是哦,我不信还有第二只凤凰。”另一个人低声说。
人们议论纷纷,有说那女子命不该绝的,有说算那男子倒霉的,也有同情那哭天抢地的妇人的。
突闻一声犬吠,人们惊奇张望,明河却是大喜过望。
“丁小成!”他脱口而呼,身边无人在意,正在崖边休息的凤凰却一下子看到了他。
“啾啾!”明河这下确认无疑了,咧着嘴挥着手高呼啾啾的名字。
这时一个庞然大物从悬崖下面直冲上来,咣一下落在啾啾旁边,震得地面都抖了几抖。
“哈哈,丁小成,你这个笨蛋!”明河真的开心得要炸了,朝着两个神兽宝贝冲了过去。
旁边的人不知道他在喊什么,但见他冲向神兽,纷纷惊呼,唯恐他造次惊了神兽。谁知两只神兽非但没有受惊,反而与明河亲亲热热的。
啾啾冲着丁小成低叫了一声,丁小成刷一下把背上已经晕过去的男子甩下来,弯腰蹭蹭明河的腿,明河心领神会地跨坐上去,丁小成后腿一蹬就冲向了悬崖,惊得人群连连惊叫。刚要下落,丁小成展开巨大的双翼,朝着空中疾飞而去。
啾啾一声长吟,也跟着飞走了。
眨眼间,二兽一人便消失在众人视线中。
今天的赌局是搞不下去了,人们一边议论一边散去,有惋惜今天差点就成功的挑战的,有可惜那些真金白银的,也有默默地想着用命来赌是不是值得的。
那胖妇人抱着晕厥过去的老公连哭带骂,一会儿骂他财迷心窍来做这样的事,一会儿心疼老公为了养家糊口辛苦了,一会儿感谢老天有眼派神兽来救了他的命……
人群差不多散光了,她还在一边哭一边说,仿佛要把所有的委屈、惊吓和不甘都要在这里说完似的。
“你该回家了。”那九个年轻人皱着眉头走到她身边说。如果有有心人来测量一下的话,会发现他们连皱眉头的角度与幅度都是一样的。
“他没死,有什么好哭的。”
“死了也没什么好哭的,人总是会死的。”
“何况又没有死。”
“没死也想哭,因为没拿到奖金。”
“没有奖金的话,可能连孩子也养不起。”
“所以死了也没关系吧。”
“死了孩子怎么办。”
“孩子也可以死的,反正人总是会死的。”
“是啊,几十年而已,没多少区别的。”
九张同样好看的脸,九个同样好听的声音,你一言他一语,说得那妇人终于止住了哭泣,红着眼睛瞪着他们。
“咦,他醒了。”
那男子果然悠悠醒转。
“别瞪我们啦,带你老公回家吧!”那些人七嘴八舌地说。
妇人心中悲愤,却不敢得罪这九个人,只好恨恨地瞪了两眼,扶着劫后余生的丈夫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