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虚空无垠,万古死寂。
黑暗之中有四个光点,浮于虚空之中。
远处飞来一只凤凰,凤羽破开虚空,罡风卷集着乱石向一旁退去。
凤凰后背上立着一女子,那女子身着素色仙衣,冰肌玉骨,眉目如画。
遥遥望见那亮光,女子眼底闪过希冀之色,柔声问道:“妹妹,前方那亮光,可是巫族埋骨之地?”
“不错。”凤凰振翅,速度又快上几分,朗声说:“嫦娥姐姐你坐稳。”
嫦娥仙子指尖收紧,手中帕子捻成一团。
那亮光越来越近,她屏住呼吸,两行清泪自脸颊上滑落。
“嫦娥姐姐,巫族埋骨之地充斥着混沌之气,你当真要留在这里?”
嫦娥抬袖拭泪,柔声说:“我与夫君分别多载,能陪在他身边,便是死我也甘愿。”
“唉……”小凤凰哀叹一声,想起那些流言,唏嘘道:“没想到,太阴星君竟会如此待你。
若不是天蓬元帅心善,知你与后羿鹣鲽情深,不忍污你名声,恐怕你早已声名狼藉。”
玉帝身死,旧事浮于人前。嫦娥与太阴星君相伴多载,得知真相,怎会不伤心?
“我也没想到,她竟会伙同玉帝,逼迫天蓬元帅调戏我。幸好……”
见她又要落泪,小凤凰自知失言,话锋一转,说道:“嫦娥姐姐,吴刚杀了伯陵,此事你可曾听说?”
嫦娥微微颔首,忧心忡忡的说:“我有所耳闻,此事不怪吴刚。
那伯陵趁吴刚在外修习仙法,同吴刚发妻厮混。东窗事发,却不知悔改。
吴刚气不过,出手打伤伯陵,惹得玉帝震怒,罚他去砍月桂树。”
“太惨了!”小凤凰唏嘘道:“玉帝好生不讲理,分明是伯陵不对在先,怎能罚吴刚?
那伯陵死在吴刚手中,也算罪有应得,只是不知天道会如何处置吴刚。”
“天道至公,定不会令好人寒心,让坏人得意。”
光团越来越近,嫦娥悲喜交加,急切问道:“小凤凰,哪一处是巫族埋骨之地?”
小凤凰一头扎进光团中,高声应道:“此处便是。”
混沌之中,有黑影浮动,嫦娥泪水涟涟,自小凤凰背上一跃而下。
“嫦娥姐姐。”小凤凰拦下嫦娥,沉声说:“你躲到我身后。”
小凤凰化作人身,召出盘古幡,素手一扬,一道寒芒闪过,天地初分。
清气升,浊气沉,嫦娥垂眸望去,却见天地间漂浮着许多尸首。
帝江、句芒、祝融、强良……还有后羿。
嫦娥擦干泪,郑重行了一礼,拜谢小凤凰:“嫦娥拜谢妹妹大恩。”
“姐姐不必谢我。”小凤凰急忙扶起嫦娥,笑道:“要谢你便谢大圣和太素姐姐。
他们实在脱不开身,故而请我将你送至此地。
这盘古幡便是他们自通天教主手里借来的,如此一来,你便能安心留在此地。”
“劳你代我转告大圣和太素妹妹,嫦娥不胜感激,日后若能用到我,只管开口。”
嫦娥频频看向后羿,小凤凰哀叹一声,应道:“姐姐放心,你的话我定会带到。
若哪日姐姐后悔,想离开此地,可去虚空中等候。龙、凤、麒麟三族,会派后辈至此修行。”
“能与夫君相守,嫦娥不悔。”嫦娥俯身又行一礼,起身奔向后羿。
小凤凰哀叹一声,腾云而起,离开此地,重返三界。
2.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索开。
河岸两旁花灯高悬,一簇簇烛火汇聚,长街亮如白昼。
“这个好吃,妙娥你快尝尝。”
“夫君,我不饿。”
“这些东西虽是凡俗之物,却别有一番滋味。平日里可吃不到,你快尝尝。”
妙娥眉眼弯弯,朱唇微启,一口咬在那果子上,汁水横流。
猪八戒憨笑几声,问道:“不错吧?”
“的确好吃。”果子下肚,妙娥小心翼翼的收起果核,抬头说:“将种子带回去,以后便能经常吃到。”
“吾妻甚贤,嘿嘿……”
“讨厌。”妙娥轻轻捶了猪八戒一拳,催促道:“夫君,我们快去追师兄、师姐吧!”
“急什么?李靖那厮在前头猜灯谜,跟着他便是。”
人群熙熙攘攘,李靖身着长袍,立在花灯前抬头看字谜。
李贞英双手抱臂,立在李靖身旁,抬起头,嫌弃的说:“爹,您看得懂吗?”
“你这孩子,你爹我熟读兵法,区区几个字谜还能难住我?”
“呵呵,不难,您倒是说呀!”
李靖老脸一红,取出一锭银子扔进摊主手中,说道:“这些花灯我都要了。”
摊主面露难色,讪笑几声,说道:“老爷,我等在此设灯谜,是为酒楼招揽生意,您这……”
李贞英哀叹一声,指着那盏走马灯说:“那盏灯,谜底是人。
摊主眉开眼笑,退回银子,夸赞道:“姑娘聪慧!伙计,将那盏灯取下来,赠于这位姑娘。”
李靖将银锭子抛回去,厚着脸皮说:“花灯我们不能白要,这是赏钱。”
话音落下,李靖转身便走,好似身后有恶鬼追。
“唉……”李贞英再度哀叹,低喃道:“成日夸赞自己文武双全,武的确不错,这文嘛,一言难尽。”
“姑娘,您的花灯。”
李贞英接过花灯,转身向石桥行去。
卖货郎吆喝着招揽生意,不时有孩童跑过,嬉笑着向前奔去。
“娘子,我好歹也是七尺男儿,不就是猜不出字谜吗?女儿怎能如此待我?”
“夫君,贞英尚且年幼,你莫同她计较。”殷夫人满脸无奈,说道:“再者说,字谜有何难,你怎就猜不出呢?”
李靖哭丧着脸,委屈巴巴的说:“夫人,你嫌弃我。”
“多大的人了,还像孩子一样,早知如此,我就不该带你出来。”
金吒直起腰,招手唤道:“爹,快来放河灯。”
李靖气哼哼的抬起手,叫道:“你们都不在乎我,我活着有什么意思?”
殷夫人捏了捏眉心,无奈劝道:”你莫要闹了,这么多人,你也不嫌丢脸。”
“哼。”李靖冷哼一声,低头咬下一块肉,嚼了嚼咽入腹中:“我不活了。”
“唉。”金吒收回目光,无奈的说:“早知如此,当初就该请弟媳出手,为他重塑肉身。”
“祖父、祖母早已离世,弟媳便是有心,也寻不到精血。”
木吒手臂扬起,河灯顺水流走,继续说:“哪吒能重塑肉身,是因爹娘仍在。”
桥上响起咒骂声,兄弟二人齐齐望去,却见殷夫人拎着李靖耳朵,呵斥道:“你有完没完?
若是活够了,那便去寻阎王自请入轮回。你这具身躯乃是九孔玉藕所化,吃一口还能长回来。
就算全吃了,你也死不成。成日寻死觅活的,你若想死,那便死远些。”
李靖脸上通红,哀求道:“疼,疼!快松手。”
“呸!你是藕,怎会疼?不过是觉得人多,脸上挂不住罢了。”
“夫人,你就饶了我吧!我错了还不成?”
“你个老不羞……”
桥上吵嚷不休,孙悟空循声望去,见是李靖夫妻二人,捧腹大笑。
“哪吒,你父母又吵起来了。”
“定是我爹又在作妖。”哪吒眼底闪过一丝无奈,低声说:“我若是娘,早将他埋了。
反正他是莲藕身,如何闹也死不了。不如埋他一回,让他长长记性。”
太素回首问道:“哥哥,你觉得此人如何?能否封为天喜星?”
孙悟空看着不远处那高壮男子,又扫了一眼他脚下的黑豹,笑道:“此人可用。”
哪吒抬头看去,轻笑几声,说道:“娘子你瞧,他又说成了一对儿。”
孙悟空摩挲着下巴,低喃道:“做天喜星时,也不见他如此殷勤。
怎转世为人,反倒成了方圆百里最有名的媒人?”
“哥哥你有所不知,族群繁衍,也是人皇的职责之一。”哪吒嬉笑几声,继续说:“我爹娘就是他撮合的。”
3.
丛林中传来窸窣的脚步声,几只狮子打着滚,自丛林中扑出来,藏进草丛中。
狻猊探出头观望一番,见四下无人,回首说:“小主人,此处无人。”
“吱吱……”
猴子攀着树枝,几个腾跃,落入草丛中。
“哥哥,等等我。”
猴子收起笑意,回首问道:“妹妹,你怎追来了?快些回去,凡间危机四伏,你不能去。”
丛林中钻出一个女童,那女童约莫五六岁模样,头上梳着双鬓,鬓间缀着几颗珍珠。
乌溜溜的眼睛嵌在白皙的脸庞上,眉眼如花,实在可爱。
“你能去,我为何去不得?”
“我是哥哥,自然能去。”
那女童双手叉腰,柳眉倒竖,不满的说:“你我同年同月同日生,你不准我去,可是瞧不起我?
你若这样待我,那我便将你偷偷离开圣地之事,嚷嚷的人尽皆知。爹爹定会捉你回去,打肿你屁股。”
小猴子闻远气势矮了三分,抓耳挠腮,无奈说道:“带你去也成,不过你要听话,不可闯祸。”
“哼,谁闯祸还不一定呢!”
女童冷哼一声,撇下小猴子,先一步钻入光团之中。
“妹妹,你等等我。”
群狮争先追上去,口中唤道:“小主人,我来了。”
风穿过丛林,老树伸展枝丫,苍老的声音响起:“雀儿,快去禀告妖皇,小主人去凡间了。”
“不必了。”流光闪过,孙悟空现出真身,肩上扛着金箍棒,笑道:“此事我已知晓,自会护他们周全。”
青龙山,玄英洞。
“滴答,滴答……”
水珠顺着山岩缝隙落下,砸在地上溅起无数水花。
昏暗的洞府中,三头犀牛席地而坐。
“唉,大哥,待小妖将酥和香油送出去,我等的罪孽便赎完了。”
“呕……”
听到“酥和香油”四个字,辟寒大王呕吐不止,含泪斥责道:“说了多少次,别在我面前说那四个字。”
辟暑大王嘴角扬起,低喃道:“盼了几千年,终于等到今日。”
辟尘大王喜极而泣,垂头看着干裂的手指,哽咽说道:“早知有今日,当初就不该贪这一口吃的。”
“再忍半日,赎清罪孽便可离开自此,去往圣地。”
“不好了!不好了!”水牛精闯入洞中,急声说:“酥和香油全都不见了。”
辟寒大王闻言,胃里翻江倒海,俯首又吐:“呕……”
辟暑大王如遭雷击,呆呆的看着水牛精。
“哪个杀千刀的跑到玄英洞偷油?”辟尘大王哭的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哽咽着骂道:“若让我知道他是谁,我定要将他千刀万剐。”
辟暑大王回过神来,目光突变,杀意迸发,厉声问道:“是谁?”
“是一只猴子和一个女童,看身量也就五六岁,至于模样,我等不曾瞧见。
对了,他们带了几条狗,模样怪怪的,甚是凶恶。我们追上去,它们还想咬死我们。”
辟寒大王踉跄着站起来,怒吼道:“又是猴子!又是猴子!”
地府,奈何桥畔。
忘川河奔流不息,河畔彼岸花盛开。花红似烈火,风吹来,吹皱花海。
花海中有一和尚,身着素衣,盘膝而坐。
修长手指缓缓捻动,九颗佛珠自指尖划过,周而复始。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
“和尚,你念得可是《往生咒》?”
金蝉子睁开眼,缓缓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猴脸。
“悟,悟空……”
小猴子挠了挠头,狐疑问道:“你认识我舅舅?”
金蝉子热泪盈眶,抬手摸了摸小猴子的脸颊,笑着说:“你同悟空甚是相像,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孙道一。”小猴子嬉笑几声,回身指着奈何桥,兴奋的说:“那是我妹妹,李观妙。和尚,你叫什么名字?”
“贫道名唤陈玄奘。”
“你就是陈玄奘?”
“正是。”
“我听舅舅提起过您。”
陈玄奘咧嘴轻笑,抬头却见忘川河边多了一道身影。
那道身影缓缓转身,轻声说:“师傅,许久不见。”
奈何桥畔,孟婆舀起一碗汤,伸出手去,眼前却空空如也。
李观妙急忙举起手,奶声奶气的说:“婆婆,我在这里。”
孟婆低下头,见李观妙如此年幼,发出一声哀叹:“造孽啊!”
李观妙接过碗,一饮而尽。
“啧啧……真好喝,婆婆再来一碗!”
孟婆一怔,眼前这张脸慢慢与多年前那小道姑重合。
“婆婆,再来一碗!”
“再来一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