称呼?
该叫什么?
时降停瞳孔剧烈一颤,像被雷击中般浑身僵直。他猛地抬头,对上江母那双平静却深不见底的眼睛。
那个称呼在唇齿间辗转碾磨,却如鲠在喉。
江余已经扑通跪在地上,双手发颤地摇晃他的肩膀:“快…快叫啊!”
时降停眼中翻涌着晦暗的潮水,那个称呼像根生锈的针扎在眼底。可当视线触及江余泪光闪烁的脸,所有尖锐都化作春雪消融。他忽然低头轻笑,轻轻吐出一个字:
“妈……”
这个音节像把钥匙,咔哒一声打开了尘封多年的枷锁。
命运的齿轮在此刻严丝合缝。当年被调换的领养身份,被夺走的人生称谓,所有错位的遗憾都在这一声呼唤里归位。
江余死死搂住他,声音抖得不成调:“妈!您听见了吗?降停他…他叫您了!快,刚才声音太小了,妈没有听到,再唤一声!”
时降停望着江母鬓角的白发,这次声音清亮如破晓:“妈!”
江母嘴角微不可察地上扬,却故意板着脸摆手:“两个傻小子,还不起来?”
可他俩还跪坐在地上相拥,像两株终于找到彼此的藤蔓,紧紧相缠,还沉浸在被认可的狂喜余震里。
茶香袅袅中,江母摩挲着茶杯想:这声迟来的“妈”,总算焐热了岁月积下的冰碴。
……
半晌后,当江余终于放心去热奶茶时,只剩下两个人无声对视,客厅里空气突然凝固。
时降停正襟危坐,连西装褶皱都透着紧张,准备独自接受审判。
江母的视线第一次这么清晰地落在时降停脸上。
以往瞧不见他,并不知道他的长相。现在他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眉眼低垂,倒显出几分难得的温顺。
——原来这小子长这样?
轮廓分明,鼻梁高挺,眼睫垂下来时甚至有种锋利的漂亮。
江母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指尖在茶杯边缘轻轻敲了敲。
……嗯,至少这张脸,配得上她家余儿。颜值过关。
她继而优雅地交叠双腿,摆出一副当家主母的威严模样,本以为要示威,没想到问出了这么一句:“怎么不劈桌子了?”
“……”
到翻旧账的时刻了。
时降停的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那个被他徒手劈碎的红木家具,此刻全都化作冷汗顺着脊梁往下淌。
“江家别的没有,”江母慢条斯理地吹着茶沫,“桌子管够。你随便劈哈。”
一滴汗正悄悄滑到时降停的下巴。
江母突然一拍大腿,阴阳怪气地拖长了音调:“哎呦——我想起来了!有人大摇大摆从大门出去前,可还特意给我留了张纸条呢。写的什么来着?哦对——‘愿赌服输,阿余归我’,啧啧,这挑衅的……”
她眯着眼睛,意味深长地问:“你知道是谁留的吗?”
时降停默默闭上了眼睛。
“还有啊,”江母继续掰着手指,“背地里把我儿子拐跑了,害我找得死去活来。你说说,这种人可不可恶?”
时降停喉结滚动:“……可恶。”
“那你说,”江母突然倾身向前,“这些事,都是谁干的呀?”
时降停只觉得心脏“咔嚓”一声冻裂了。他如坐针毡,在心里无力呼喊:阿余…快来救命……
约莫煎熬了十分钟。
江余终于端着奶茶壶姗姗来迟。
还没进门,他就嗅到了空气中弥漫的“肃杀”气息。
只见时降停背脊微弯,正襟危坐,正乖巧听训。见到儿子回来,江母瞬间切换成慈母模式,和颜悦色道:
“孩子,进了这个门就是自家人,别拘束。妈又不吃人,你就当自己家一样,随意点儿~”
时降停嘴角僵硬地扯了扯:“明白。”
这话听着暖心,但要真敢随意……他怕是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聊得怎么样?”江余欢快地放下茶壶,亲昵地蹭到时降停身边。
江母笑眯眯地:“还有些家常要交代……”
这时楼梯传来动静。江父醉醺醺地晃下楼,看见妻儿毫不意外,目光却在触及时降停时骤然定格。他眯起醉眼:“这谁啊?”
谁都没搭理他。
江父自顾自挤进沙发,试图加入谈话。
江母优雅地抿了口茶:“进我们江家呢,首先得会做饭。你会吗?”
时降停立即正色:“会的。”
“最近保姆请假,家务没人做啊……”
“我来做,妈您放心。”
“余儿啊,怕冷怕热怕风怕雨……”江母滔滔不绝。一旁的江余瞪圆了眼睛——他自己都不知道有这么多忌讳?
时降停保持微笑:“我一定照顾好他。”
两人一来一往间,江父仍是一脸茫然,完全没搞清状况。
他眯着醉眼,试图与他们构建联系,增强存在感,突然看向时降停,喷着酒气问:“你…是男的?”
空气瞬间凝固。三人极有默契地同时选择了无视这个愚蠢的问题。
“你是来应聘保洁的?”
“你是来应聘保安的?”
“你到底是来干嘛的?”
众人:“……”
过了半晌,江父迟钝的大脑终于处理出一点信息。
转向江余,大着舌头问:“他…是你男人?啥意思?”
酒精麻痹的思维让他完全无法理解“男人的男人”这个概念,只能勉强归类为“朋友”。
直到他看见江母颤抖着将两人的手叠在一起,眼中闪着泪光;而两个人相视一笑,郑重地向她许下承诺。
“轰”的一声,江父混沌的脑海突然炸开一道闪电——男人的男人,不就是对象吗!这都背着他到见家长的地步了?!
他怎么不知道?
谁通知他了?
江余什么时候喜欢男人了?
怎么全世界都知情,就他像个傻子似的被蒙在鼓里?
“啪!”江父醉醺醺地一掌拍在茶几上,踉跄着站起来:“不…嗝…不行!江家的门风…不能…嗝…不能被两个男人毁了!这门亲事…我不同——”
“砰!”
话音未落,江母已经雷霆般起身:“轮得到你反对了?!”一记铁砂掌结结实实糊在他脸上。
江父像截木头似的,“咚”地栽倒在沙发上,彻底安静了。
至此,所有阻碍——呃,如果这算阻碍的话——都被干脆利落地解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