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弥漫。
昨夜惊魂一夜，今天青梅不但不疲累，反而像是打了鸡血一样骁勇善战。因此，苏然出发的时间便有些晚了。
天色已彻底黯淡下来，天空里的星月都被乌云所遮蔽，但因这两日发生的事情，皇宫内却是灯火通明，巡逻的人手明显是增多了不少。
当然，这拦不住遁地的苏然。
他很顺利地就又一次来到了女帝的住所。
女帝的寝宫正殿在昨夜的大战之中损毁严重，一日之间，已然是恢复不了了，她便挪到偏殿来休息，而这里，亦是守卫森严。
且这么晚了，这偏殿之中也是灯火明亮，显然，那位皇帝还没有睡。
外面里三层外三层的把守着将士，都是从外面调进来的可信之人。
昨日的魏熊倒不见踪影一一他也是受了重伤，估计一时半刻，也没法重返岗位了。
不过，这偏殿外面虽人手众多，但里面却没几个人。
苏然一路进来，出现在偏殿之中，发现这里连侍奉的婢女都没有半个，只有女帝坐在案台后面，披着一件毛绒大氅，正在批阅奏折。
听到声音，她缓缓抬起头来，往这边看了一眼。
今天的女帝蜷缩在桌案后面，身躯都笼罩在那毛茸茸的衣服里，只露出一个小脑袋瓜，除了眼神还是一如既往的锐利，整体给人的感觉，像是一个明明很可爱却有着凶巴巴眼神的小猫一样，让人恨不得冲上去捏一把她的脸。
“你来了?”
“你怎么知道我要来?”
“直觉。”
楚幼瞳的这个回答让苏然有些哑口无言。
他注意到女帝后面的床榻上还躺着一个人：“楚幼薇还是没醒?”
提到自己的姐姐，楚幼瞳的眉头便缓缓皱起，沉默地摇了摇头。
楚幼薇在这里，正是楚幼瞳屏退宫女的原因，楚幼薇的存在，越少人知道越好。
苏然迈步向前。
他已夜闯女帝寝宫多次了，也算是自来熟了，这一次倒是第一次自说自话地在女帝的面前坐了下来，目光看着对方，从怀里掏出了他准备好的两瓶疗伤丹药，介绍了一番其用法和功效，然后才道：“这是修士用的东西，效果应该比凡人世界的药物要好上一些，希望能帮得上你们。”
楚幼瞳深吸一口气，将之拿在手中，打开瓷瓶，嗅闻了一下，道：“朕虽不懂，但看起来是好药。”
说着，她自己先按照苏然所说的用法仰头服用了一粒。
苏然倒是有些意外：“现在就吃?我还以为你要再验毒。”
“你给朕的，没那个必要。我自是信你的。”
楚幼瞳放下手中的笔，抬起头来，与眼前的人对视。
于她而言，苏然还是老样子，一身夜行衣，只露出一双让她莫名地感到有些熟悉的眼睛，锐利而温和，在周围的烛火映照之下，让人有种格外的温暖而舒心的感觉。
仿佛他坐在自己面前，就能够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全感。
哪怕这个人一直遮掩面孔，自己甚至从没见过对方的真容。
可她能感受到，对方有一颗真诚之心。
而此刻，苏然也在凝视着眼前这一双黑宝石般的眼睛。
楚幼瞳的眼睛像是一汪深潭，既有高高在上身为帝王的霸道与强硬，却也有令人沉迷的柔软。
但让苏然有些在意的是楚幼瞳这时候心中的想法。
——我如何不信你?
——我的老祖都不帮我们，你却一直助我。
楚幼瞳的这两句心声透露出几分复杂难名的意味，苏然却心中一动。
没听到楚幼瞳的这两句心声，他几乎都快要忘了，天宸皇宫之内，可不仅仅只有楚幼薇这一个修士。
这天宸帝国，似乎还隐藏着一个修士。
那人，乃是天宸帝国老祖。
现在想来，确实如此，在这整个事件之中，那天宸老祖就像是失踪了一样，从没有出现过，哪怕是这两姐妹深陷绝境的时候，也是如此。
这背后，是发生什么了吗?
苏然记得，上一次围杀张诚的时候，他还曾惊鸿注意到那天宸老祖的身影，可是这一次。
难道是因为这一次乃是天宸皇室的内斗?
苏然不知道，但他看着楚幼瞳的神情，也知道自己不该多问太多，尤其是这种从对方心声之中获得的话题信息，他便只深深吸了口气，道：“你我合作，你帮我保住我那大梁皇帝，我帮你也是自然的，只是，这件事情就此结束了吗?昨夜那诡异，可也是那烈王找来的?”
烈王被抓的信息已满城皆知，苏然装作不知道那就是把人当傻子了，他便直接大大方方发问，问出心中疑惑。
楚幼瞳点了点头，道：“朕那叔叔，好像与焕阳宗，与邪道都有点关系，往日里，倒是朕小看他了，只是，他也将在这件事情上栽跟头，邪道与焕阳宗水火不容，只要朕将这件事公之于众，焕阳宗也保不了他.….不过，他知道我姐姐的存在倒是真的，他要是把这个事捅出去，朕与天宸皇室都要完了，所以，我们两个，一时还谁也拿不下谁，真要是鱼死网破，谁都没好处。
“不过，焕阳宗现在看朕也不顺眼了，看你那大梁皇帝，更是想要处之而后快。
“你们，可得小心些。”
正如苏然所料，那烈王楚光正果然知道楚幼薇的存在，当然，他不可能把这个事情告诉焕阳宗，因为他也是天宸皇室，真要是让焕阳宗知道了，他就算扳倒了楚幼瞳，他也不可能上位了，但要是楚幼瞳想要彻底除掉他，这楚光正自己都要死了，没了顾虑，怕就是会鱼死网破了。
这也是楚幼瞳没有立杀楚光正的原因所在。
楚幼瞳的能力还是很强的，没需要苏然提醒，短短两日的时间，她就已经弄清楚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了，焕阳宗在背后的影子也被挖了出来。
苏然都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
这妹子要是能修仙，只要天资不差，那绝对是天之骄子级别的人物。
“我知道，焕阳宗人还未到，手段先到了。我也在查，查究竟是怎么回事，这焕阳宗要与我等不死不休。”
楚幼瞳听着苏然这番话，倒是笑了笑，她的脸色虽还有些苍白，笑起来却仍一如既往地美艳动人，不可方物，道：“你也是修士，你应该明白，我们这些凡人，对于修士们来说根本不值一提，朕不如他们所期望的那么听话，他们就想要换掉朕，你那大梁皇帝，也许也没做什么。”
说这番话的时候，楚幼瞳是在笑的，可背后却罕见地透露出一丝深深的无奈与自嘲。
这种感觉在这位天宸皇帝身上可不多见。
但她说的是事实。
这个世界就是如此，修士高高在上，而凡人对于修士世界而言，就像是地上爬动的一群蝼蚁，不值一哂，哪怕是凡人世界的皇帝，修士世界想要换掉，也随便用点手段就可以了，若不是这一次苏然在，可能这天宸真就换了人了。
至于换上来的人是个什么货色，是不是个明君，能不能引领这个王朝向着更好的方向发展，那他们根本不在乎，他们想要的，只是一个听话的傀儡而已。
对这样的现实，苏然也无力改变，他的修为现在也不足以与焕阳宗等庞然大物对抗，只轻声道：“在我眼中，你和这天宸月城里的那些凡人，与我们这些修士，没有什么不同，我们也从你们中来，只是掌握着比你们更强大的力量而已。
“而我相信，这一切终会有所改变。”
楚幼瞳闻言颇有些意外地看着苏然，似乎没想到眼前之人身为修士，竟会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她愣怔片刻，只轻声道：“无论如何……
“谢谢你。”
她这一声谢说得很简单，却发自肺腑，是真正的感激。
苏然倒不知道说什么，只笑笑，很快消失在偏殿的阴影之中。
只剩下女帝楚幼瞳坐在这里，沉默片刻，缓缓伸出头，抓住自己衣领间的玉佩。
那玉佩已有裂痕，看着有些糟糕，更不像是她这等身份的人该戴的。
但她仍将之藏在脖颈间，细细地摸索，眼睛里泛起谁也看不懂的光芒，似乎水纹般荡漾涟漪，似乎也映照着她起伏不已的心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