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顺府,盘踞于湖南西北一隅,正是湘、鄂、黔、渝四省犬牙交错的险要之地。万壑千峰在此聚拢,层峦叠嶂犹如巨兽匍匐;大小河流穿山越谷,织就一张密不透风的水网。
山高水急,道阻且长。加之瘴疠横行,生存艰难,原住民大多迁徙他乡,遗留下来的,多是世代扎根于此的苗族与土家族儿女。
此地,山高皇帝远,官府鞭长莫及,形同虚设。就连那逐利而动的江湖门派,也多因穷山恶水、油水寡淡而避之不及。昔年距离最近的衡山派,其触角也极少探入这片云雾缭绕的蛮荒之地。
唯一将这片穷山恶水视为根基、视为命脉的,唯有那土生土长、由湘西汉子们一手创立的——排教。
湘西汉子,生于水畔,长于浪尖,个个都是搏风击浪的好手。原本不过是靠着苦力,在险峻的河道间运送木材糊口。
谁曾想,时来运转,竟被日月教大总管杨莲亭青眼相加,一举揽下了圣教遍布天下的运输产业。
排教,自此便如得了雨露滋养的藤蔓,在这湘西的穷山恶水间,扎下了深根,渐渐枝繁叶茂起来。
当然,这份“壮大”,不过是在三教九流、不入流的小门小派中显得突兀些罢了。若论底蕴实力,莫说与威震武林的五岳剑派、少林、武当这等擎天巨擘相提并论,便是青城、峨眉这等名门,也依旧是排教遥不可及的存在。
运送木材的货船,沉重而缓慢。纵然是顺流而下,也耗费了整整半个月的光景,才将这艘乌篷船送到了湘西地界。
这半个月里,令狐冲便与那龙兄虎弟在船舱中“把酒言欢”。说也奇怪,朝夕相处之下,令狐冲倒觉得这兄弟俩身上,确有一股子江湖草莽的粗豪之气。
若非这两兄弟对蓝凤凰包藏祸心、言语污秽不堪,令狐冲倒真不介意与这等性情中人结交一番。
芙蓉镇码头,水汽氤氲,吊脚楼鳞次栉比。
李大龙、李二虎一左一右,热络地搭着令狐冲的胳膊走下跳板。
“西门老弟!”李二虎嗓门洪亮,带着几分邀功的意味,“教中兄弟传回确切消息,那蓝凤凰,眼下正在乌龙山一带活动!”
李大龙立刻接口,语气带着遗憾与真诚:“老弟啊,实在是不巧!我们兄弟俩手头这趟木材买卖催得急的,半点耽误不得。五龙山……怕是无法陪你同去了。”
他重重拍了拍令狐冲的肩膀,“只能在此先行恭贺老弟!盼你与尊夫人早日得手,手刃那毒妇,以慰令郎在天之灵!”
他二人哪有什么火烧眉毛的买卖?不过是心知肚明:就凭自己这点微末道行,去寻那浑身是毒的蓝凤凰晦气,无异于自投罗网。不如“借刀杀人”,坐看这“西门夫妇”与蓝凤凰拼个你死我活。
“多谢二位兄长一路款待!”令狐冲抱拳,目光恳切,“今日就此别过!若他日……那毒妇侥幸落入二位手中,还望暂且留她一条贱命!在下想要亲手剐了她,以祭吾儿!”他深知这二人绝无擒拿蓝凤凰的本事,但为防万一,这“预防针”还是要打。
“老弟放心!包在我们身上!”李大龙拍着胸脯保证,随即从怀中掏出一枚通体黝黑、刻着一个狰狞“龙”字的木牌,塞到令狐冲手中,“在咱们湘西这一亩三分地,但凡有河流码头的地方,就有我排教弟子!老弟若遇难处,亮出此令,他们定会倾力相助!”
“大恩不言谢!”令狐冲接过令牌,再无半句废话,一溜烟消失在熙攘的人群与吊脚楼的阴影之中。
他心中对蓝凤凰的担忧早已堆积如山,若非排教耳目遍布湘西、在船上能最快掌握蓝凤凰动向,他早已半途弃船,星夜兼程赶来了!
对于乌龙山,令狐冲也就从前世《乌龙山剿匪记》中听闻过。这地儿都快改革开放了,此地竟还能成为土匪盘踞的绝地天险,其山势之险峻、地形之隐蔽、林莽之幽深……可想而知!
令狐冲足踏崎岖山径,身形化作一道青色流光,在林间急掠如飞。饶是他这等身负绝世武功的高手,一头扎进这铺天盖地、遮天蔽日的原始莽林深处,心头也禁不住掠过一丝凝重。
“蓝凤凰这妮子……”令狐冲一面凝神辨路,一面暗自思忖,“放着云南苗疆那四季如春、毒物遍地的安乐窝不待,怎地偏偏跑到这鸟不拉屎、又偏又险的湘西深山老林里来了?”
夜色渐浓,天穹上原本悬着一轮金黄圆月,奈何月光尽数被头顶亿万片肥厚阔叶贪婪吞噬。脚下漆黑一片,若非令狐冲这等目力惊人、身法卓绝的高手,怕是寸步难移。
青影翻飞,正自疾行。
蓦地!一股难以言喻的腥风,毫无征兆地自身侧席卷而来!
那腥气浓烈得如同堆积百日的腐肉,瞬间刺破林中所有湿霉腐朽的气息,直冲口鼻,呛得人喉头发紧。
令狐冲瞳孔骤然缩如针尖,全身汗毛倒竖!足下猛蹬一块凸起黑石,身形如被强弓劲弩射出的箭矢,“嗤”的一声向后暴退三丈开外!
“咔嚓!嗤啦——!”
方才立足之地,那片密集缠绕着枯藤、铺着厚厚腐叶的空间,被一股沛莫能御的巨力轰然撕裂!泥土、断藤、碎叶混合着恶臭的涎液冲天而起!
一道巨大、覆盖着暗沉如生铁鳞片的恐怖身躯,挟着摧枯拉朽之势,从那片爆裂的混沌中悍然探出!
仅探出小半截身子,便足有水桶般粗细!那狰狞的三角头颅,比寻常磨盘还要大上一圈,森白獠牙上黏连着污秽涎液,一双竖立的、非人的冰冷眼瞳,在幽暗微光下闪烁着毫无生气的暗金色泽,死死锁住了令狐冲!
巨蟒!一条潜藏在这亘古密林深处的异种凶物!
腥风再次扑面!巨蟒血盆大口怒张,喷出一股令人作呕的腥膻热浪,粗壮的身躯如同肉色闪电,朝着令狐冲噬咬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