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敲在「集雅斋」青瓦上时,林夏正用鹿毛刷清理一面汉代蟠螭纹镜。
镜面包浆温润如琥珀,却在烛光下泛着诡异的青灰色。她记得今早收镜的老者临走前反复叮嘱:“这镜有六不照——不照正午日,不照子夜人,不照病者容,不照孕妇腹,不照无根草,不照影中影。”
“又在听老头子们瞎咧咧?”师兄陈默从博古架后探出头,手里转着枚北宋崇宁通宝,“上周那盏省油灯你照了三个月,不也没照出什么妖魔鬼怪?”
林夏白他一眼,将镜子轻轻翻转。镜背的蟠螭纹突然折射出异样的光,两条交缠的龙纹之间,竟隐约可见一行极小的铭文。她瞳孔骤缩——那是先秦时期的鸟虫篆,内容竟是“以血为引,照见往生”。
“师兄,拿放大镜来。”
陈默凑近时,鼻尖几乎碰到镜面。两人盯着铭文看了半晌,忽然听见后堂传来“砰”的声响,像是有人打翻了青瓷瓶。林夏攥紧铜镜,只觉掌心沁出冷汗——此刻店里只有他们二人,后堂的声响从何而来?
“我去看看。”陈默抄起桌上的罗盘,指针却在指向后堂方向时疯狂旋转。林夏紧跟其后,余光瞥见博古架上的唐三彩仕女俑,竟像是转过了头,眼尾的丹蔻红得刺目。
后堂空无一人,碎瓷片散落在「明四家」山水屏风前。
林夏蹲下身,指尖沾了沾瓷片上的液体——是陈年黄酒。她忽然想起,这只梅瓶里装的是店主去年在绍兴收的「女儿红」,向来锁在保险柜里,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看屏风。”陈默的声音发紧。
林夏抬头,只见屏风上的山水墨色竟在缓缓流动,原本空无一人的江面,此刻多了艘乌篷船。船上有个穿月白襦裙的女子,正低头拨弄古琴,船头挂着的灯笼上,赫然写着“镜心斋”三个字。
“镜心斋......是百年前苏州最有名的制镜老字号。”
林夏话音未落,手中的青铜镜突然发烫。她惊觉镜面不知何时蒙上了一层雾气,隐约映出个模糊的人影。陈默掏出手机拍照,闪光灯亮起的瞬间,人影骤然清晰——那是个穿着明代袄裙的女子,鬓边插着一支点翠步摇,面容与屏风上的琴女分毫不差。
“小心!”陈默突然将她拽到一旁。
刚才站着的地方,一块瓦片轰然坠落,在青砖上砸出裂纹。林夏望着镜中女子逐渐上扬的嘴角,只觉后背发凉。这面镜子,恐怕不是普通的汉代器物。
子夜时分,林夏独自坐在工作台前,镜面已恢复如常。
她戴上白手套,用棉签蘸取硝酸银溶液擦拭镜缘。当棉签触到蟠螭纹的龙眼时,某颗眼珠突然凹陷下去,露出一个细小的孔洞。她心跳加速,从工具盒里取出微型内窥镜,将探头伸入孔中。
屏幕上出现的画面让她险些打翻酒精灯——镜体夹层里,竟藏着半卷发黄的绢纸!
绢纸展开的瞬间,一股霉味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
上面的字迹是用朱砂写的,虽历经千年仍鲜艳如血:“嘉靖三十七年,镜心斋主女沈清如,因制镜误触阴魂,遭反噬而亡。其夫将她与镜同葬,以狗血浸镜,封于乱葬岗下......”
林夏猛地想起老者说的“六不照”,原来这镜子竟是镇墓之物!她抬头看向窗外,雨不知何时停了,月亮透过梧桐叶,在镜面上投下斑驳的影。
“不照影中影......”她喃喃自语,忽然发现镜中的月影里,多了个模糊的轮廓。
那轮廓缓缓靠近,逐渐显现出人形。林夏想跑,却发现四肢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镜中女子伸出手,指尖穿透镜面,抓住了她的手腕。
“救......”
她的呼喊被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打断。陈默的来电显示在屏幕上,她猛地回神,发现镜中只有自己苍白的脸,手腕上却多了道暗红色的指痕。
“我查到了!”陈默的声音带着兴奋,“那面镜子的铭文,和苏州博物馆藏的‘照胆镜’记载吻合。传说照胆镜能照见人心鬼蜮,历代帝王用它来甄别奸臣,却不知从何时起,变成了镇墓法器。”
林夏盯着镜中自己剧烈起伏的胸口,忽然想起屏风上的乌篷船。镜心斋、沈清如、照胆镜......这些线索交织在一起,指向一个尘封已久的悲剧。
“师兄,明天陪我去苏州吧。”她握紧铜镜,“我想查查镜心斋的旧址,还有沈清如的墓葬。”
次日正午,两人站在苏州城南的荒地前。
GpS显示这里曾是明代镜心斋的所在,如今却只剩断壁残垣。陈默用洛阳铲打下第一铲土,铲头带出的竟不是泥土,而是一块破碎的青铜镜边缘,上面刻着与林夏那面相同的蟠螭纹。
“下面有东西!”
他们挖开半人深的土坑,露出一块刻着饕餮纹的石板。石板下是个青砖砌成的墓室,中央放着一口朱漆棺材,棺盖上的彩绘已斑驳,但仍能辨认出女子抚琴的图案。
林夏小心翼翼地推开棺盖,扑面而来的不是腐臭味,而是浓郁的桂花香气。
棺中女子身着明代华服,面容栩栩如生,鬓边的点翠步摇仍泛着幽蓝光泽。她怀中抱着一面青铜镜,镜面上凝结着黑色的斑块——那是陈年狗血的痕迹。
“和镜中女子长得一样......”陈默掏出相机,闪光灯亮起的瞬间,女子的眼睛突然睁开!
林夏惊呼着后退,却被土坑边缘的树根绊倒。她手中的铜镜跌落,正好与棺中镜子相对,两道镜面之间竟形成了一个诡异的光路。
墓室墙壁上开始浮现出影像,
那是百年前的镜心斋,沈清如正在研磨镜药,丈夫在一旁刻制镜纹。突然,一群官兵闯入,领头的千户大人强占镜子,称要献给嘉靖皇帝。沈清如反抗时,镜中竟飞出黑影,缠上了千户的脖子。
“清如,快跑!”丈夫将她推向密道,自己却被黑影吞噬。沈清如逃出后,带着未完成的照胆镜躲进乱葬岗,最终含恨而死,临死前在镜中下了诅咒——凡觊觎镜中力量者,皆会被阴魂反噬。
影像消失时,棺中女子的面容已变得狰狞,
她的手缓缓抬起,指向林夏手中的镜子。陈默连忙掏出罗盘,却见指针竟指向林夏,而不是棺中女鬼。
“镜子......在她手里!”他惊呼。
林夏这才惊觉,自己手中的镜子不知何时已与棺中镜合二为一,镜面映出的不再是现实,而是一个颠倒的世界——她看见自己站在墓室之外,而真正的自己,正被困在镜中!
“原来‘影中影’是这个意思......”她喃喃自语,镜中女鬼的嘴角咧得更开了。
陈默突然举起罗盘,对准镜面念出镇邪口诀。罗盘中央的天池水泼在镜面上,竟发出滋滋的声响,像是热油泼在冰块上。女鬼发出刺耳的尖啸,镜面上的蟠螭纹突然活了过来,缠绕住她的四肢。
“快走!”陈默拉起林夏,两人爬出土坑时,身后传来墓室坍塌的巨响。月光下,林夏看见自己手腕上的指痕正在消退,手中的镜子已变成普通的青铜色,再无半点异样。
一周后,「集雅斋」迎来新的客人。
那位卖镜的老者站在柜台前,望着重新摆回展架的蟠螭纹镜,眼中闪过一丝欣慰。林夏注意到他袖口露出的青色纹身,竟与镜中女鬼的步摇纹样一模一样。
“多谢两位破了百年诅咒。”老者微微一笑,“镜心斋的阴魂,总算能安息了。”
陈默刚要追问,老者已转身离去,门口的铜铃响起时,他的身影已消失在人群中。林夏拿起镜子,对着阳光细看,只见镜面上隐约映出两个相拥的人影——那是沈清如与丈夫,他们的面容终于不再狰狞,而是带着释然的微笑。
“以后遇到古镜,还是少碰为妙。”陈默揉着发酸的肩膀,“不过这事儿要是写成鉴宝笔记,准能上头条。”
林夏轻笑,将镜子收入锦盒。她知道,古玩世界的奇闻异事远不止于此,但此刻,她更愿意相信,每个器物背后的故事,都值得被温柔对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