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的宿舍难得轻松,二十多个新兵挤在一起闲聊。
我这才知道,班长全名叫杨傲,已经当了五年兵,要不是为了留队,根本不屑带我们这群“新兵蛋子”。
“俺叫张大勇。”左铺的兄弟操着浓重口音自我介绍。
上铺是多吉,藏区本地的,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前铺张明和后铺程阳都是大学生兵,都是为了提干才来这里的。
这么看来只有我是纯当兵的,突然感觉自己一点目标都没有。
正聊得起劲,宿舍门“砰”地被踹开。几个老兵抱着收纳箱闯进来:“例行收缴!把行李都打开!”
领头的老兵斜眼打量着我们,突然对杨傲嗤笑道:“杨傲,你这批兵不行啊。”
杨傲坐在床沿,只是冷笑。
我们乖乖翻出行李。我早有准备,只带了一部手机上交。张大勇却慌了神——他的背包里塞满了苹果、肉干,还有几包炒瓜子。
“班长,这都是俺娘给装的...”张大勇死死抱着一袋苹果,指节都泛了白。
老兵伸手就要抢:“纪律就是纪律!”
没想到张大勇一个闪身躲开,抓起苹果“咔嚓”就是一口:“那俺现在就吃!”
我们全都傻了眼。几个老兵刚要上前,杨傲突然起身拦住:“让他吃。”他嘴角勾起玩味的笑,“我还没见过谁能十分钟吃光五斤苹果。”
张大勇愣了愣,突然把苹果挨个塞到我们手里:“一起吃!”连杨傲和老兵都被塞了个满怀。
老兵看着手里的苹果,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将手中的苹果丢进箱子里,最后只能骂骂咧咧地抱着半空的箱子走了。
“谢谢班长。”张大勇说道:“都是自家种的,放心吃。”
杨傲“咔”地咬了口苹果,汁水顺着下巴滴落:“别着急写,吃完出去给我做十个俯卧撑。”
宿舍里爆发出一阵哄笑。我啃着香甜的苹果,忽然觉得这个冷面班长好像也没那么可怕。
窗外,雪山的轮廓渐渐隐入夜色,而宿舍里的暖意正浓。
洗漱完毕,我钻进被窝时看了眼窗外。藏区的夜空格外清澈,繁星像被擦亮的银钉钉在墨蓝的天幕上。
宿舍里此起彼伏的鼾声与窗外偶尔掠过的风声交织成催眠曲,我迷迷糊糊想着明天早餐会不会有热乎乎的酥油茶,很快沉入梦乡。
谁也不知道,真正的噩梦才刚刚开始。
“哔——!”凌晨四点的哨声像把冰锥直接捅进耳膜。
我条件反射般弹起,后脑勺重重磕在上铺钢板上。
“咚”的闷响在寂静的寝室格外刺耳,眼前炸开的金星里晃动着杨傲模糊的身影。
这位班长早已穿戴整齐,战术手电的冷光打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紧急集合,只有三分钟。”
黑暗中的宿舍顿时炸开锅。
我手忙脚乱套着作训服,皮带扣“咔嗒”撞在铁架床上。
隔壁床的张明把袜子穿反了,正骂骂咧咧地重穿。
突然有人踩中我裸露的脚趾,钻心的疼让我倒抽冷气,却硬是把惨叫咽了回去。
等我们跌跌撞撞冲到操场,电子表显示已超时12秒。
藏区凌晨的寒气像无数细针往毛孔里扎,我这才发现有人把迷彩服里外穿反了,更夸张的是张大勇只穿着印有卡通图案的内裤,白花花的双腿在月光下直打颤。
“立——正!”各班长此起彼伏的口令声中,队伍勉强排成三列。
主席台射灯突然亮起,两个挺拔的身影在强光中走来。
走在前面的男人面如刀削,作训服肩章上的银星泛着冷光。他扫视全场的眼神让我感到不寒而栗。
“各班都到齐了吗?”这声音像砂纸摩擦钢板。
各班长清点人数,在报数时,另一个军官正挨个检查方阵。
他经过我们班时突然停住,伸手拽了拽程阳松散的武装带,摇头时后颈的伤疤在灯光下若隐若现。
“我是中队长雷通。”刀削脸男人开口时呵出的白气凝成霜花,“这位是指导员赵一明。”他忽然抬脚跺地,军靴砸在水泥地上像记重锤:“咱们这个连,叫作淬火连,淬火的意思,想必大家都知道……”
后排几个愣头青嘟囔:“不知道...”每个地方,总有这么几个爱耍滑头的。
雷通嘴角扯出个冷笑:“说不知道的,趴下,十个俯卧撑。班长监督。”
见几个楞头青还想争辩,“为什么啊?我们真不知道……”
雷通突然暴喝:“军营第一条铁律!发言先喊报告!”
声浪震得我耳膜嗡嗡作响,远处雪山似乎都在回荡。
待几个楞头青做完俯卧撑,雷通从兜里掏出枚子弹壳:“既然有人不知道,那我就解释一下,淬火,就是把钢烧红再浸冰水。”
他突然攥紧拳头,金属扭曲的刺响让人牙酸,“我要把你们这些生铁——”拳头猛地砸在主席台栏杆上,“炼成精钢!”
寒风卷着他的话掠过队列。我望着远处晨曦中若隐若现的雪山轮廓,忽然觉得胸口发烫。
我盯着自己呼出的白雾,听见雷通的声音在寒夜里回荡:“我不管你们在其他地方,是什么富二代,官二代之类的,到了这里,你只有一个身份,那就是军人。”
雷通继续义正严辞地说道:“你们会在这里待上两年,有的甚至会待上五年、八年、甚至十二年,我希望,你们在今后的往日,可以骄傲地说自己是一名军人,不忘军人的使命!”
雷通的这番话,听得我是热血沸腾,但下一秒,零下十几度的冷风就灌进领口,冻得我牙齿直打架。
紧接着,雷通又讲述了些军中的注意事项,最后,眯着眼睛说道:“下次集合,我不希望再看到有人衣冠不正,解散!各班带回!”
我们在杨傲的带领下,回到了宿舍,我本以为杨傲会批评我们一番,没想到,他只是淡淡地说道:“赶紧睡吧。”
后来才知道,这是暴风雨前最后的仁慈。
我们再次躲进温暖的被窝里,只是被窝还没捂热。
六点整,哨声又撕破了黎明。
还是熟悉的三分钟。
一切来得太过突然,睡醒再重睡得人都知道,第二次入睡会更加深入。
这次起床,我连裤子的拉链都没拉好,外套都来不及穿,匆匆忙忙地就往楼下冲去。
还是一样的阵行,一样的列队,不同的是,指导员赵一明一个班一个班地检查,我却再一次被冷得瑟瑟发抖。
赵一明检查到我时,我正抖得像台柴油发电机。
“冷?”赵一明眯着眼问道,眉毛都没动一下。
我的牙齿直打颤,抖了抖身子,点了点头。
赵一明指了指地面,用十分平淡的语气说道:“做十个俯卧撑就暖和了。”
我趴在地上,胳膊抖得像蝴蝶振翅。冰渣硌得手掌生疼,却感觉体温真的在上升——原来这就是淬火,把血肉之躯烧红,再扔进雪域边关的冰水里。
我实在做了太多的俯卧撑了,等我做完站起来的时候,两只胳膊几乎抬不起来。
杨傲还来到我身边对我说道:“放心,之后的训练不会用到手。”
我不知道那是安慰还是讽刺。我只知道,我大概了解什么是军营了。
军营里只有做不完的俯卧撑,和可以做完所有事情的三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