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皇帝瞳孔骤缩。
窗外惊雷炸响,照亮汐贵妃冷冽的眉眼:“周将军年方二十一,手握重兵,又是陛下心腹。若他能娶庭儿,不仅可保庭儿平安,更能彻底斩断皇后拉拢周家的心思!”
皇帝沉默良久,忽然苦笑:“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邵庭将永远以“公主”的身份活下去,甚至要嫁为人妇。
也意味着,邵弘彻底和皇后身后的国公家族割裂开,将朝堂彻底推入风雨飘摇的危局。
汐贵妃惨然一笑:“臣妾别无所求,只要庭儿活着。”
她再次重重叩首:“汐儿求陛下成全!”
血珠从叩击处渗出,皇帝望着她固执的背影,忽然想起很多年前——那个在潜邸梨花树下,笑着说“弘郎在哪汐儿就在哪”的少女。
如今,他们都已被这深宫磨去了棱角,只剩下满身算计。
他并非看不懂汐儿的算计和伪装,可那又如何?
在决定将她带入宫时,他就做好了一切心理准备,这盘以皇权为注的赌局,他早已陪她入局。
他甘之如饴。
“好。”
邵弘最终伸手,将汐贵妃扶起:“朕答应你。”
雨声渐歇,一缕月光穿透云层,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这是一场赌局。
赌上帝王的威严、母亲的尊严,和一个孩子的一生。
*
金銮殿上,晨光初绽。
殿内檀香缭绕,文武百官肃立两侧,静候天子垂询。
然而,当李德全展开那卷明黄圣旨时·,满朝文武皆嗅到了风雨欲来的气息。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太监尖细的嗓音如利刃划破寂静,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为绵延皇嗣,泽被万民,着即重启三年一度选秀,礼部须于三月内备妥选秀女名册,钦此。”
满殿哗然!
保皇党老臣们面面相觑,眼中尽是惊骇——陛下登基时,曾当着满朝文武面立誓,“六宫虚设,有皇后、汐贵妃和李贵人足矣。”,如今竟要自破誓言?
太子党众人则暗自交换眼色,心中盘算着如何将族中适龄女子送入宫中, 若能将族中女儿送入后宫,便能重新夺回被汐贵妃分走的权柄。
然而,未等众人从震惊中回神,第二道旨意更是石破天惊:
“镇国将军嫡长子周璟晟,英武忠勇,堪为良配。今赐婚三公主邵庭,待公主及笄之日,择吉完婚。”
满殿文武将官如遭雷击。
周老将军扶着金吾卫的肩膀才勉强站稳,花甲之年的虎目瞪得几乎迸出眶外。
他戎马一生,退位之际,两个儿子都十分孝顺,长子周璟晟更是十五岁便单枪匹马夺回被北狄侵占的三座城池,如今竟要娶那位哑巴公主?
这哪里是赐婚,分明是将周家满门忠烈的性命,与皇权彻底捆绑!
虽然周家是保皇党,但也并未完全站队,这番旨意,将让周家从此再难独善其身。
而太子党众人更是面如死灰——若周家与皇室联姻,意味着兵权将彻底倒向皇帝,太子一党将走向下坡路!
邵峥将蟒袍下摆被攥出深深褶皱。
他前日还在与母后谋划,如何用侄女的婚事拉拢周璟晟,此刻却被这道圣旨打懵了。
一旦周家成为皇亲国戚,太子党苦心经营多年的禁军势力,将再无抗衡之力。
然而,在一片震惊与不安中,周璟晟却显得格外平静。
他立于殿中,神色淡然,仿佛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昨夜他就已经知道这道旨意,也早已做好了准备。
邵庭不仅是当朝唯一一位公主,身份尊贵,容貌更是姣好,心地善良,虽口不能言,却与他并无其他冲突,况且自己的弟弟还是公主的伴读。
他并无倾心的女子,娶了她,也不会亏待她,他会好好对待公主,护她周全,给她应有的尊重与安宁。
只是当他想起弟弟璟安看公主时那小心翼翼的眼神,心中忽然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怅然。
殿内死寂,唯有沉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皇帝高坐龙椅,目光扫过群臣,眼底闪过一丝深不可测的冷意。
他知道,这道旨意将掀起怎样的波澜,但他更清楚,这是巩固皇权、削弱太子党势力的关键一步。
周璟晟抬眸,目光与皇帝短暂交汇,随即垂下眼帘,神色恭敬。
他知道,这是皇帝的决定,自己本身并无选择,但他也明白,这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他愿意承担这份责任,哪怕这意味着周家将永远卷入皇权的漩涡之中。
“臣,周璟晟,遵旨。”
*
静和宫内,晨露未曦。
汐贵妃独坐床沿,手中素帕轻轻拂过邵庭滚烫的额头。
少年苍白的面容在晨光中几近透明,长睫投下的阴影如蝶翼般脆弱。
邵庭落水后便发起高热,唇瓣干裂得渗出血丝,昏迷中仍在无意识地抓着锦被,仿佛还在冰冷的湖水中挣扎。
“娘娘。”
青禾匆匆入内,声音压得极低:“陛下真的下旨选秀了,还有……周将军的赐婚旨意,已经传遍六宫了。”
帕子微微一顿。
汐贵妃垂眸,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邵庭的下颌——那里有一道浅浅的疤痕,是六岁时邵庭被太子“失手”推倒留下的。
“知道了。”
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仿佛在谈论今日的天气:“去把本宫那对赤金嵌翡翠的头面找出来,赏给李嫔。”
青禾愕然:“可李嫔还在冷宫......”
“正因为她在冷宫。”
汐贵妃忽然轻笑一声,笑意却未达眼底:“若不是她舍命相搏,庭儿哪能换来这场婚事?本宫该好好‘谢’她才行。”
一滴水珠忽然砸在在邵庭脸颊上。
汐贵妃怔了怔,伸手去擦,却摸到自己满脸冰凉的泪。
——多可笑啊。
她恍惚想起那年春深,梨花如雪。
年轻的七皇子邵弘牵着她的手,在满树繁花下立誓:“汐儿,待我出府,必定八抬大轿迎娶你,此生唯你一人。”
而如今,那个为她折花的少年郎,终究成了权衡利弊的帝王。
而她,也早不是那个会为一句情话就脸红心跳的傻姑娘了。
素帕狠狠抹过眼角,将最后一丝软弱碾碎。
“传话给周将军。”
她俯身,替邵庭掖好被角,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就说......本宫备了上好的龙井,请他明日入宫一叙。”
窗外,春光正好。
一枝海棠探进窗棂,艳红的花瓣落在邵庭枕边,宛如一滴干涸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