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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趣网 > 其他类型 > 聊斋新介 > 第165章 杀妻之后,狐仙说他恩将仇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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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5章 杀妻之后,狐仙说他恩将仇报

李强和小娟结婚整十年了,日子像村口那条小河,平平缓缓地往前淌。李强是个闷头干活的老实人,在镇上的木材厂扛木头,一身疙瘩肉晒得黝黑发亮。小娟呢,模样是真好,十里八乡出了名的俊俏,哪怕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衣裳,往人堆里一站,还是扎眼。她性子也柔顺,把家里拾掇得干干净净,对李强更是没得挑,热饭热菜总等着他。

可这好模样,搁在李家洼这地方,有时候反倒成了祸根。村口那棵歪脖子大槐树下,永远是闲话的集散地。张婶子嗑着瓜子,声音不高不低,刚好能让路过的人听见:“啧啧,瞧瞧小娟那身段儿,那脸蛋儿,李强这傻大个儿,守得住?我看悬!”旁边王二嫂立刻接口,语气里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酸劲儿:“就是!成天打扮得水灵灵的给谁看?厂子里那些男人眼珠子都快掉她身上了!”赵家婆婆瘪着嘴摇头:“哎,自古红颜多薄命,太扎眼了不是福啊,李强那孩子,怕是要吃大亏。”

这些闲言碎语,像春天的杨树毛子,无孔不入,总能飘进李强的耳朵里。起初他脖子一梗,闷声闷气地顶回去:“嚼什么舌根!我媳妇儿好着呢!”可架不住天长日久,这话听多了,就像小虫子钻进心里,时不时咬那么一口。特别是最近在厂子里,活儿不顺,工头总找茬克扣他那点血汗钱,憋了一肚子邪火没处撒。回到家,看着小娟那张白净得晃眼的脸,心里头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就像灶膛里没烧透的湿柴,闷闷地冒着烟。

这天下午,阴沉得厉害,乌云压得低低的,闷雷在远处滚着,憋着一场大雨。李强在厂子里又为工钱的事跟工头大吵一架,憋了一肚子邪火,脑袋嗡嗡直响,索性提前撂了挑子回家。他阴沉着脸,脚步咚咚地踩着村道上的黄土,心里翻腾着工头那张刻薄的脸和邻居们那些嗡嗡作响的闲话。

离家门还有十几步远,他家那只看门的大黄狗“阿福”没像往常一样摇着尾巴扑上来,反而夹着尾巴,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带着恐惧的呜咽,一个劲儿地往墙角缩,眼神躲闪,不敢看他。李强心里“咯噔”一下,这狗东西今天怎么了?他皱着眉头,没心思细想,几步走到自家院门前。门虚掩着,留了条缝。

他刚要推门进去,耳朵里猛地灌进一阵声音——是从他和娟子的卧室里传出来的!

那声音……是男人粗重的喘息!夹杂着一种奇怪的、像是被扼住喉咙的急促呻吟,还有木床不堪重负发出的“嘎吱嘎吱”的摇晃声,一下,又一下,沉闷又刺耳。

李强的脑袋“嗡”的一声,像是被烧红的铁棍狠狠捅了一下!浑身的血瞬间冲到了头顶,眼前发黑,耳朵里全是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那不堪入耳的声音。工头的刁难,邻居的闲话,长久以来积压的猜疑和屈辱,在这一刻像火山一样轰然爆发!他只觉得一股滚烫的、带着血腥味的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瞬间烧光了他最后一丝理智。他像头发疯的公牛,猛地撞开虚掩的院门,几步冲到卧室门口,抬起穿着硬梆梆劳保皮鞋的大脚,用尽全身的力气——

“哐当!!!”

一声巨响,薄薄的木板门被整个踹飞出去,砸在墙上又弹落在地。

屋里光线有点暗。只见小娟背对着门口,衣衫不整,正手忙脚乱地系着胸前的扣子,白皙的脖颈和肩膀裸露了一大片。她听到巨响,猛地转过身,脸上血色全无,一双好看的大眼睛里充满了极度的惊恐,像受惊的兔子,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那张凌乱不堪的大床上,被子胡乱堆在一边,床单皱巴巴的,中间赫然湿了一大片深色的水渍,散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动物巢穴的浓烈腥臊气,极其刺鼻。

“李……李强?你、你怎么……”小娟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眼神慌乱地躲闪着,下意识地用手去拢散乱的头发,手指都在打颤。

眼前的一切,小娟的慌乱,床上的狼藉,那刺鼻的气味……像无数根烧红的针扎进李强的眼睛,扎进他的脑子!邻居们那些恶毒的猜测——“守不住”、“迟早出事”——此刻仿佛都变成了狞笑的诅咒,在他耳边疯狂尖叫。

“人呢?!那野汉子呢?!”李强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浓重的血腥气。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野兽,眼珠赤红,喘着粗气,一步步朝小娟逼过去,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小娟被他这副要吃人的样子吓得连连后退,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土墙上,退无可退。她看着丈夫那双完全被怒火和疯狂吞噬的眼睛,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强子……强子你听我说……不是你想的那样……”她拼命摇头,语无伦次,“是……是它……是来报恩的……是狐狸……”

“狐狸?!放你娘的屁!”李强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荒谬的笑话,发出野兽般的低吼。报恩?狐狸?这拙劣的谎言像浇在烈火上的油!他脑子里最后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嘣”地一声彻底断了!

“我让你报恩!让你偷人!”一声炸雷般的咆哮震得屋顶簌簌掉灰。李强像一头失控的蛮牛,猛地扑了上去,一双布满老茧、能轻易搬动百斤木头的大手,铁钳般死死扼住了小娟那纤细脆弱的脖颈!

小娟的哭喊和辩解瞬间被掐断在喉咙里,只剩下“嗬嗬”的、绝望的进气声。她那双总是盛着温柔和笑意的眼睛,此刻瞪得极大,瞳孔里映出丈夫扭曲狰狞的面孔,充满了无法置信的惊恐和深入骨髓的哀伤。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地滚落,砸在李强青筋暴起的手臂上,冰凉一片。她徒劳地伸出双手,想去掰开那铁箍般的手指,双脚无助地踢蹬着地面,身体剧烈地抽搐、挣扎。

李强已经完全被狂暴的怒火和屈辱淹没了。他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燃烧:掐死她!掐死这个让自己成为全村笑柄的女人!他手上的力道越来越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小娟的挣扎越来越微弱,喉咙里那点“嗬嗬”声也越来越小。

时间仿佛凝固了。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短短几十秒,也许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小娟踢蹬的双脚终于软软地垂落下来,身体不再抽搐。那双曾经顾盼生辉的大眼睛,失去了所有光彩,空洞地望着房梁上挂着的蛛网,眼角还挂着最后一滴未干的泪珠。她紧握着的右手,也无力地松开,滑落在身侧冰冷的泥地上。

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李强自己粗重得像风箱般的喘息,还有窗外骤然密集起来的雨点敲打瓦片的声音,噼里啪啦,像是无数只冰冷的手在急促地拍打着窗户,宣告着不祥。

那股狂暴的、摧毁一切的怒火,像退潮的海水,倏地退了下去。巨大的空虚和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李强。他触电般猛地松开手,踉跄着后退两步,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双手——这双刚刚还充满力量的手,此刻沾满了小娟颈上的汗湿和泪痕,还在微微颤抖。再看看地上。

小娟静静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脸色是一种死寂的青灰,脖子上一圈深紫色的可怕淤痕触目惊心。

“娟……娟子?”李强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滚带爬地扑到小娟身边,颤抖着伸出手指去探她的鼻息。

冰冷。一片死寂的冰冷。

没有一丝气息。

“啊——!!!”一声凄厉得不似人声的惨嚎从李强喉咙里爆发出来,撕心裂肺。巨大的悔恨和灭顶的恐惧像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吞噬。他瘫坐在冰冷的地上,看着妻子毫无生气的脸,双手死死地揪住自己又短又硬的头发,发出野兽般的呜咽。

完了。一切都完了。

屋外,暴雨如注,哗啦啦的雨声像是老天爷也在痛哭。风声穿过门缝窗隙,发出呜呜咽咽的悲鸣,如同无数亡魂在低语。

小娟死了,死在李强自己手里。这个残酷的事实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抽搐。恐惧像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怎么办?怎么办?杀人偿命!这个念头像重锤,一下下砸得他头晕目眩。他不能坐牢!他不能死!

混乱、绝望的念头在脑子里疯狂冲撞。他猛地站起来,像没头的苍蝇在屋子里乱转。目光扫过墙角堆着的麻绳,扫过屋后那片黑黢黢的、人迹罕至的老林子……一个疯狂的想法冒了出来:藏起来!把她藏起来!只要没人发现……只要……

他不敢再看小娟的脸,咬着牙,把心一横,弯腰就要去抱那具还带着余温、却已毫无生气的身体。就在他的手即将碰到小娟肩膀的瞬间——

“呜……”

一声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呜咽,毫无征兆地在他脚边响起!

李强浑身汗毛倒竖,猛地低头看去。

只见小娟那只松开的、无力垂落在地上的右手旁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东西!

那是一只……狐狸!

一只通体雪白,没有一丝杂毛的白狐狸!它只有家猫大小,蜷缩在那里,浑身湿漉漉的,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雪白的毛发紧贴在身上,显得瘦骨嶙峋。它的一条后腿不自然地扭曲着,显然受了重伤,身下还洇开一小滩暗红色的血迹。最诡异的是,这小白狐的脖子上,竟然挂着一个比指甲盖大不了多少、布满铜绿的旧铃铛!

此刻,这小白狐正艰难地抬起头,用一双湿漉漉、黑曜石般的眼睛望着李强。那眼神极其复杂,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痛苦、悲哀,还有一种……深深的、近乎人性的怜悯?它伸出粉红色的小舌头,极其虚弱地、一下一下,舔舐着小娟那只冰凉的手背,喉咙里发出断断续续、如同哭泣般的“呜呜”声。

李强像被施了定身法,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这……这是什么?刚才屋里……那个男人……那喘息……那声音……难道……

一个荒诞绝伦、却又让他浑身血液几乎冻结的念头,闪电般劈入他的脑海!小娟临死前那句哭喊,带着泪水和绝望的呼喊,如同惊雷在他耳边炸响:“是报恩的狐狸……”

“轰隆——!”

窗外,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了阴沉的天幕,紧跟着是一声惊天动地的炸雷!惨白的光瞬间照亮了昏暗的屋内,照亮了小娟青灰的脸,照亮了白狐脖子上那个小小的、布满铜绿的古旧铃铛,也照亮了李强那张因为极度的震惊、恐惧和悔恨而扭曲得不成人形的脸!

“铃……”

就在雷声的余韵中,一声极其微弱、却又清晰无比的铃铛声,仿佛穿越了漫长的时空,幽幽地响起。是那只铜铃!被小白狐虚弱的动作带动,发出了一声轻响!

这声轻响,像一把钥匙,猛地捅开了李强记忆深处一扇尘封的门!

眼前的铜铃,小白狐……与十年前那个模糊却温暖的画面骤然重合!

那年冬天,大雪封山,出奇地冷。年轻的李强还是个愣头青,跟着村里的老猎户进山碰运气。就在一个背风的雪窝子里,他发现了一只被捕兽夹死死夹住后腿的小白狐。那夹子锈迹斑斑,力道极大,小白狐的一条腿几乎被夹断,鲜血染红了身下的白雪。它虚弱地趴在那里,黑亮的眼睛里充满了痛苦和哀求,脖子上挂着的那个小铜铃,沾着血污和雪沫。

老猎户搓着手,两眼放光:“嘿!好皮子!这纯白的少见!能值不少钱!”

看着小白狐那双湿漉漉、充满灵性的眼睛,看着它脖子上那个小小的铃铛,李强心里莫名地一软。他想起了小时候奶奶讲的,狐狸有灵,会记恩也记仇的故事。鬼使神差地,他拦住了老猎户举起的柴刀。

“叔……算了,怪可怜的,放了吧。”他蹲下身,不顾老猎户的骂骂咧咧,费了好大劲,用石头砸,用手掰,才把那锈死的捕兽夹弄开。小白狐的后腿血肉模糊。李强撕下自己棉袄里子还算干净的一角,笨手笨脚地给它简单包扎了一下,又把自己仅剩的半个硬邦邦的窝头掰碎了放在它面前。

“快走吧,找个地方躲起来,别再给夹住了。”他轻轻拍了拍小白狐的头,把它往林子深处推了推。小白狐挣扎着站起来,拖着伤腿,一步三回头,黑亮的眼睛深深地看了李强一眼,才踉踉跄跄地消失在白茫茫的松林深处。那个小小的铜铃,在寂静的雪林里,发出过一声极其轻微的“叮铃”……

记忆的闸门轰然洞开!十年前雪地里那双充满感激和灵性的眼睛,与眼前这只奄奄一息、舔舐着小娟手背的白狐的眼睛,瞬间重合!

“是……是你?”李强的声音干涩嘶哑,如同砂纸摩擦。他双腿一软,“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巨大的震惊和迟来的醒悟像无数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他的心脏。报恩?它就是这样来报恩的?可这报恩……这报恩……怎么会变成这样?!怎么会……

“呜呜……”小白狐又发出一声悲鸣,舔舐的动作更加急切,它似乎在努力呼唤着什么,但小娟的手,已经冰冷僵硬。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嘈杂的人声和急促的脚步声,还有手电筒的光柱乱晃!

“李强!开门!快开门!出什么事了?”是邻居张婶那尖利又带着点幸灾乐祸的声音。

“刚才那声叫喊吓死人了!还有撞门声!快看看!”王二嫂也在嚷嚷。

“李强!李强你在里面吗?”这是村长的声音,带着焦急。

李强浑身一激灵,巨大的恐惧再次攫住了他。完了!他们来了!他们发现了!

他下意识地看向地上的白狐,想把它藏起来,或者……灭口?可当他再次对上那双充满人性化悲哀的眼睛时,手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怎么也抬不起来。

“砰!砰!砰!” 敲门声变成了砸门声,门板剧烈摇晃。

“再不开门我们撞进来了!”村长吼道。

李强失魂落魄地瘫坐在冰冷的地上,看着小娟的尸体,看着那只神秘的白狐,听着门外越来越急的砸门声和呼喊,只觉得天旋地转,世界一片漆黑。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

门,终究被撞开了。

刺眼的手电光柱像刀子一样捅进昏暗的屋子,瞬间照亮了这如同地狱般的场景:凌乱的床铺,湿漉漉的腥臊印记,倒在地上的门板,瘫坐在地、面如死灰、泪流满面的李强,以及……墙角地上,脖子带着可怕淤青、早已气绝身亡的小娟!

“啊——!!!”冲在最前面的张婶发出一声能刺破耳膜的尖叫,手电筒“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杀……杀人啦!”王二嫂吓得魂飞魄散,腿一软,直接瘫坐在地。

村长和几个跟来的壮劳力也惊呆了,瞬间脸色煞白。手电光下,小娟那张曾经美丽如今却死气沉沉的脸,冲击着每个人的神经。

“李强!你……你干了什么?!”村长又惊又怒,声音都变了调,指着李强吼道。

李强像一尊被抽走了灵魂的泥塑,瘫坐在那里,眼神空洞地望着小娟,对村长的怒吼充耳不闻,只有眼泪不停地流。巨大的悔恨和恐惧已经将他彻底压垮。

“快!快报警!叫派出所的人来!”村长反应过来,朝着身后的人大喊。有人连滚爬爬地冲出去找人。

屋子里瞬间乱成一团。胆大的村民探头探脑,女人们发出压抑的惊呼和哭泣。没人注意到,或者说,在如此骇人的场景下,根本没人会去留意小娟尸体手边角落里,那只蜷缩着的、奄奄一息的小白狐。它似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黑亮的眼睛最后深深地、悲哀地看了一眼呆滞的李强,又看了看冰冷的小娟,小小的身体微微抽搐了一下,彻底不动了。只有脖子上那个沾着血迹和泥污的铜铃,在混乱中无声地诉说着无人知晓的秘密。

警车刺耳的鸣笛声划破了李家洼死寂的雨夜。穿着制服的民警神情严肃地封锁了现场,拉起了警戒线。围观的人群被驱赶到远处,但窃窃私语和惊恐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李强的背上。

法医戴着口罩和手套,蹲在小娟的尸体旁,仔细地做着初步检查。屋子里弥漫着死亡和消毒水的冰冷气息。李强被两个民警死死按在墙角,手上铐着冰冷的手铐。他不再流泪,只是死死地盯着小娟,眼神空洞得像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当法医小心地抬起小娟那只紧握的右手,准备做进一步检查时,一个东西从她松开的手指间滑落出来,“叮铃”一声轻响,掉在冰冷的地面上。

那是一个小小的、布满铜绿的古旧铃铛!上面还沾着已经干涸发黑的血迹!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被这突兀出现的小东西吸引了过去。

“咦?这是什么?”法医皱了皱眉,戴上手套,小心地捡起那个小铜铃,凑到眼前仔细查看。

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那枚躺在法医掌心、沾着血迹的铜铃,毫无征兆地爆发出一点极其微弱却异常纯粹的白色光芒!这光芒如同投入水面的石子,瞬间荡漾开来,形成一圈圈柔和的涟漪。光芒中,一个朦胧的影子缓缓浮现、凝聚。

那影子渐渐清晰——竟是一位身着古旧白色长衫、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的老者!他身形有些虚幻,仿佛是月光凝聚而成,带着一种不属于尘世的缥缈感。他就那样静静地悬浮在离地尺许的半空中,神情悲悯,目光如古井般深邃,缓缓扫过屋内惊骇欲绝的众人,最终,落在了面无人色、铐在墙角的李强身上。

整个屋子,死一般寂静。连呼吸声都消失了。所有人都像是被施了定身法,张着嘴,瞪着眼,难以置信地看着这颠覆认知的一幕!鬼?神仙?妖狐?巨大的恐惧攫住了每个人的心脏。

“啊——鬼啊!!!”张婶第一个崩溃,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尖叫,两眼一翻,直接晕死过去。王二嫂和几个胆小的妇女也跟着瘫软在地,瑟瑟发抖。村长和几个民警虽然强自镇定,但脸色也煞白如纸,握枪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只有李强,在最初的极度震惊之后,死死地盯着那白衫老者虚幻的脸庞,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熟悉感,伴随着巨大的恐惧和悔恨,席卷了他。

白衫老者无视了其他人的惊恐,目光如同实质,锁定了李强,缓缓开口。他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带着一种穿透时空的沧桑和沉痛:

“痴儿啊……可还认得这铃铛?”

他虚幻的手指,轻轻指向法医手中那枚染血的铜铃。

“十载前,风雪弥天,兽夹断骨,命悬一线。是你,心生一念之仁,砸开铁齿,裹伤赠食,放我儿一条生路。”老者的声音如同幽谷回音,在死寂的屋内回荡,“我儿颈间此铃,便是信物。救命之恩,山高海深,吾族不敢或忘。”

李强浑身剧震,十年前雪地里那只绝望小白狐的眼睛,与昨夜那只舔舐小娟手背的白狐的眼睛,还有眼前这老者悲悯的目光,瞬间重叠!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巨大的痛苦让他佝偻下身体。

“恩公婚后十载无子,”老者的目光转向地上小娟冰冷的尸体,眼中流露出深切的哀伤,“我儿感念深恩,自愿化身入世,欲借恩公娘子之身,送一麟儿,以偿恩情,续你李家香火……此乃吾族‘寄胎’之法,亦是报恩古礼。”

“昨夜,正是我儿耗尽百年修为,化形寄胎,行至紧要关头……那床榻异响、湿痕腥气,皆因妖元转换,胎气初凝之象,非关淫邪……”老者虚幻的身影似乎因为激动而微微波动,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悲愤,“可怜我儿,一心报恩,毫无防备……竟……竟被你……被你当作奸夫淫妇,活活扼杀!连同那未及凝形的胎灵,一并魂飞魄散!恩将仇报,一至于斯!痛煞我也!”

“轰!”老者的话语如同九天神雷,一道接一道,狠狠劈在李强早已破碎的心上!报恩?送子?寄胎?昨夜那喘息……那动静……那气味……竟然是……是那白狐在耗尽修为,只为给他们李家送一个孩子?!

“不……不可能……这不可能……”李强疯狂地摇着头,发出困兽般的嘶吼,手铐被他挣得哗啦作响,手腕瞬间磨出血痕,“你骗我!你是妖怪!你在骗我!”他试图用狂怒来掩盖那灭顶的悔恨和恐惧。

“骗你?”白衫老者悲怆地长叹一声,那叹息仿佛承载了千年的无奈,“痴儿,你且看看,你扼杀的,究竟是何人?”

他虚幻的袍袖朝着小娟的尸体轻轻一拂。

一道柔和的白光笼罩了小娟。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小娟毫无血色的脸旁,空气微微扭曲,一个极其黯淡、近乎透明的虚影缓缓浮现——那正是小娟的模样!她双眼紧闭,眉宇间凝固着巨大的痛苦和不解,脖子上赫然是一圈深紫色的扼痕!更让人心碎的是,在她虚幻的小腹位置,还蜷缩着一个更加微弱、几乎随时会消散的、小小白狐形状的淡淡光晕!

“娟子!”李强目眦欲裂,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他拼命想扑过去,却被民警死死按住。

“娘子无辜,受此无妄之灾,魂灵惊惧,徘徊不去。我儿……我儿……”老者看着那小白狐形状的光晕,声音哽咽,虚幻的身影剧烈波动,仿佛随时会溃散,“它百年苦修,尽付东流,形神俱灭……只为偿你当年一念之仁……恩公啊恩公,你这一念之仁,换来的,却是我儿与恩公娘子两条性命,还有你那未出世的孩儿!你这一双手……扼杀的不是奸情,是你李家的血脉,是你自己的良心啊!”

老者字字泣血,句句如刀,狠狠剜在李强的心上!

“啊——!!!是我!是我杀了娟子!是我杀了孩子!是我恩将仇报!是我!!!”李强彻底崩溃了。他像一头发疯的野兽,用尽全身力气挣扎嘶吼,额头“咚咚咚”地狠狠撞向冰冷的土墙,鲜血瞬间染红了墙面。巨大的悔恨如同无数毒虫啃噬着他的骨髓灵魂,痛得他恨不得立刻死去!

白衫老者看着状若疯魔的李强,看着他额头流下的刺目鲜血,眼中那深切的悲愤渐渐化为了无尽的悲悯和苍凉。他虚幻的身影变得更加透明,仿佛随时会随风散去。

“恩恩怨怨,一笔勾销罢……”他长长叹息,声音缥缈得如同来自天际,“我儿身死道消,吾亦心念成灰,此间因果已了……这铃铛……”他最后看了一眼法医手中那枚沾血的铜铃,又深深地、复杂地看了一眼疯狂撞墙、满脸血污的李强。

“……留给你了。”

话音落处,老者的身影如同被风吹散的轻烟,连同笼罩小娟尸体的柔和白光,以及她身旁那两个黯淡的虚影,瞬间消散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有那枚沾着干涸血迹的小铜铃,“叮铃”一声,从法医微微颤抖的手中滑落,掉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清脆又无比寂寥的回响。

屋子里的灯似乎闪烁了一下。死寂。绝对的死寂。

张婶还晕在地上,王二嫂和其他人瘫软在地,抖得像风中的落叶。村长和民警们僵立当场,脸色煞白,额头全是冷汗,握枪的手心里也全是滑腻的汗,刚才那超越认知的一幕,彻底震碎了他们的世界观。一个年轻民警甚至忍不住干呕起来。

法医看着地上那枚静静躺着的小铜铃,又看看小娟脖子上清晰的扼痕,再看看墙角那个额头流血、眼神涣散、喃喃自语、如同行尸走肉般的李强,最终,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在记录本上颤抖地写下:“……死者颈部受外力扼压致死……现场发现不明古旧铜铃一枚……情况……复杂,建议深入调查……”

李强杀妻案,最终以“故意杀人罪”定谳。法庭上,李强对犯罪事实供认不讳,形容枯槁,眼神空洞,对所有指控都木然地点头。当法官问及是否有异议或上诉时,他只是缓缓抬起缠着纱布(因撞墙自残所致)的头,嘶哑地问了一句:“能……能把那个铃铛……给我吗?”

法官皱了皱眉,不明所以。最终,那枚作为“不明物品”的证物铜铃,并未随他入狱。

十年铁窗,寒来暑往。

李强出来了。五十岁的人,头发白了大半,背脊佝偻得厉害,眼神浑浊,像一截被风霜彻底侵蚀的老木头。他拒绝了村里任何形式的接济,甚至没回那个早已破败不堪、蛛网密布的老屋。他在村后那片曾经放生小白狐的老林子最深处,自己砍树、和泥,搭了个仅能容身的窝棚。

窝棚里除了一张破木板床,最显眼的就是那张用粗糙木头钉成的小供桌。供桌中央,端端正正地摆着那枚小铜铃——他出狱后唯一做的一件事,就是去派出所,像个最卑微的乞丐,苦苦哀求了整整三天,才要回了这枚早已被遗忘、布满铜绿和洗不掉暗红印记的铃铛。

供桌上方没有神像,只挂着一张他凭记忆、用烧焦的树枝在破布上艰难画出的画像:一个眉眼温柔的女子,依稀有小娟当年的轮廓。画像旁边,还有一个更小、更模糊的小小白狐的印记。

每天天不亮,李强就佝偻着背出门。他不再有力气去木材厂扛木头,就在附近的山上、沟里捡些枯枝,捆好了背到镇上卖,换回最便宜的米和盐。剩下的时间,他几乎都耗在了林子深处,小娟那早已荒草丛生、连墓碑都没有的坟茔旁。

他像个最沉默的工匠,用粗糙的双手,从远处溪流里一块一块地挑选、搬运那些被水流冲刷得圆润的鹅卵石。大的,小的,白的,青的。他跪在坟前,小心翼翼地将这些冰冷的石头,围绕着那微微隆起的土包,一层层、一圈圈地垒砌起来。没有图纸,没有规划,全凭着一股近乎偏执的蛮力。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坟茔渐渐被一圈圈坚固而沉默的石头护墙所拱卫,在幽深的林子里,形成一个小小的、孤寂的石冢。

村里人很少能见到他。偶尔有人进山砍柴或采药,远远看到他,都像见了鬼一样绕开。只有窝棚里那点微弱的油灯光,和清晨傍晚林子深处升起的、带着湿柴气味的淡淡炊烟,证明着这个人的存在。

“看,又去坟上了,抱着他那宝贝铃铛……”有人朝林子方向努努嘴,压低声音。

“唉,造孽啊……小娟多好个人……”有人叹息。

“哼,报应!活该!”张婶的声音依旧尖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后怕,“那狐狸……那事儿……你们说……当年……”她的话没说完,但周围的人都沉默下来,脸上露出混杂着恐惧和忌讳的神情,没人接话。

“嘘……别说了,晦气!”王二嫂赶紧打断,紧张地看了看幽暗的老林子方向,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老林深处,李强佝偻着腰,将最后一块挑选了许久的白色鹅卵石,轻轻放在那圈沉默的石头护墙上。石头冰冷坚硬。他伸出布满老茧和裂口、微微颤抖的手,从怀里掏出那枚贴身藏着的铜铃。铜铃早已被磨得光滑,边缘的铜绿依旧,那点暗红的印记也依旧刺眼。

他枯瘦的手指一遍遍摩挲着冰冷的铃身,动作轻柔得如同抚摸情人的脸颊。浑浊的老眼里没有泪,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凝固的枯寂。

一阵山风吹过,掠过坟头的新草,拂过沉默的石墙,发出呜呜咽咽的低吟,如同叹息,又像是遥远的、无人能懂的悲鸣。

李强佝偻的背影在风里微微晃动了一下,像一株即将彻底折断的老树。他紧紧攥着那枚不会再发出声响的铜铃,将它贴在胸口,仿佛那是他仅存的、早已冰封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