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丹东离开时,鸭绿江的风还萦绕在衣领里。列车一路南行,沿着黄海之滨蜿蜒,穿越沈阳、鞍山、大连,最终停在地图上那个熟悉却又陌生的地名——旅顺。
这是一座城,也是一段浓缩的历史。它的山、它的海、它的碉堡与码头,仿佛每一处都镌刻着不属于今人的叙事。但它也真实地站在时间里,等待一位路过者去倾听。
一、海岬初印象:风中有遗忘,也有记得
我到达旅顺的第一天,风很大。
海风从黄海吹来,卷起街道边枯枝,拂动老楼的锈窗。整座城市安静得近乎沉默,没有喧嚣、没有霓虹,只有风在讲故事。
旅馆是一栋上世纪苏式老楼改建而成,老板是一位老教师,姓高。他听说我是从地图而来的旅人,递来一杯热茶,说:
“你这趟啊,算是走进了过去。旅顺不是现在的地方,是时间的死角。”
我在心里默默记下这句话:时间的死角,也是记忆的回声室。
二、东鸡冠山堡垒:岩石里的战争
清晨,我沿着山路走上了着名的东鸡冠山。
山不高,但其上密布碉堡、战壕、炮台,全是石筑之物,冷峻粗粝,如同战争的化石。
站在山顶,我脚下是被雨水侵蚀斑驳的壕沟,对面是一尊锈迹斑斑的青铜大炮,炮口指向远海不动如初。
导览员是一位退休老兵,姓陆。他指着一处坑道口说:
“这儿曾藏着三百多名守军,被炸塌后,全埋在里头。后来清理不出,就封起来了。”
他停顿了一下,语气低沉:
“你现在脚踩的,是他们的天花板。”
我站在原地良久,不知如何回应。
风越过山顶,吹过那道坑道,像极了某种来自过去的叹息。
三、白玉山塔与港口全景
午后,我前往城北的白玉山。山顶有一座日式风格的高塔,名为“表忠塔”,现已改为旅顺和平纪念塔。
塔身四面有石刻铭文,曾记录日俄战争胜者的荣耀。如今铭文斑驳,多被风雨抹去。塔下的讲解屏写着:“历史的遗址,不代表认同,但必须直视。”
我登塔远望,整个旅顺港尽收眼底。港湾如钩,水面碧蓝,港口停着中小型船舰,而不远处的军港,则隐约有战舰灰影。
一位年轻人站在我旁边,他来自北京,是个军事发烧友。
他看我沉默,忽然问:“你觉得这地方悲凉吗?”
我说:“不,它很安静。但这种安静,是被历史耗尽后才剩下的。”
他点头,说:“我小时候一直以为旅顺是个神秘小城,长大才知道,这里每一座山头都流过泪。”
四、渔村之歌:黄海边的日常温柔
傍晚,我沿海岸走入一个名叫“老虎滩”的小渔村。
村子不大,居民多为世代靠海吃饭的老渔民。小路边晾晒着海带、海蜇与网具,几只猫在木船下晒太阳。
我与一位渔夫搭话,他叫张老四,六十多岁,胡子花白。他请我喝海带汤,说话慢条斯理。
“我们这些人啊,不懂什么日本、俄国、战争。只知道天晴下海,天阴织网。”
我问:“你年轻时见过打仗吗?”
他摇头:“打仗没见过,废船见多了。那时候海底还有沉船,网一下去,拖回来一堆枪。”
他顿了顿,说:“枪我们也不敢动,埋了。祖宗教我们,海的东西不要贪。”
夜里,他带我到海边看月光洒在滩涂上。远处渔船的灯一盏接一盏亮起,像是夜色中的列队。
他唱起一首古老的渔歌,声音低缓:
“一杆鱼钩钓半生,
海水咸来骨头清。
若问岛上风从哪,
风从断桥那头听。”
我听得如痴,那一刻,我忽然觉得:所有的战争都该以歌收尾。
五、地球地图上的海岬笔记
回旅馆后,我摊开地图,将旅顺的这段记忆轻轻写在黄海之畔:
“旅顺如一口裂开的海岬,曾是帝国的剑鞘,如今是百姓的海屋。断桥与战壕沉入时光,渔歌与潮声托起生活。地图未能记下这风的方向,但我知道,风曾路过,历史也曾栖息。”
我合上地图,耳边仿佛还响着张老四的渔歌。海风透过窗缝灌入屋内,吹动我的笔记页,像在提醒我:
这里,是历史的港,也是前行的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