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亲王府,暗室。
三四人被架在刑架上,上身赤裸,满是鞭痕。
幽暗的内室,齐鄢手里把玩着一把玉扇,坐在太师椅上,眼眸轻阖,耳边是惨烈的求饶声。
“殿下!属下错了!错了!”
从被带进来到现在,这几人嘴里便只重复着这一句话,饶是如此,他不发一语,施刑之人也不会停手,直到那声音小了下去看,他才睁开眼,眼底透骨的寒意看向那几人,冷哼道:“这么喜欢侍奉关雎宫,赶明儿就将你们送去,免得在本王这王府,浪费了人才。”
几人,正是当日贵妃下令刺伤陆夫人的“山匪”,贵妃久居深宫,哪怕有万千宠爱在身,也没有可能在宫规森严的后宫培养自己的死士。
这些人,皆是齐鄢的,此番接了关雎宫娘娘的命令,有卖弄之故,殊不知触碰了怀亲王的底线。
一听要送去关雎宫,几人更是连连告饶。
什么情况下,他们这些死士会进宫?那进了宫的男人,可还是男人?没根儿了啊!
比起刚知道此事的震怒,此刻的齐鄢已经冷静许多了,但面对这些吃里扒外的东西,心底冷意尤甚。
蠢货!一个二个都是蠢货!任谁都能指使两句,也不看看要下手的是哪户人家,凭着自己那股子意气就要行事,毫不顾忌后果。
哼……那陆家在朝堂之上,已然退步到了极点,如今,朝堂上没锤死的人,偏叫后院失火了,他都可想而知,陆家触底反弹后,会有多少动作。
偏他那母妃生以为按住陆家一次两次,就可以骑在他们脖子上了。
愚昧!短见!
齐鄢笑得没什么滋味,他的父皇,私心甚重,拿了他作伐,而他的母妃,压根看不清父皇的真实面目,还沾沾自喜,以为能靠他争一争。
当初为争序齿,受了多少非议,让他赶在太子娶正妃前,强逼他娶了赵家女,便是为了在皇孙一代,压上一头。
毫不顾忌他的名声、意愿……
如今,更是频繁插手他的私事,擅用他的人去做那些勾当,也是从未想过,一旦败露,他将被太子和陆家,锤死在朝堂的纷争中。
这些个蠢蛋也是认不清主子,留着也无用。
他起身,离开前留下一句:“就地格杀,不留尸身。”
阴冷的命令下达,在他离开暗室的那一瞬,里头就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人走到阳光下,未行两步,太监一脸凝重而来:“殿下,娘娘今日,宣陆夫人进宫了。”
齐鄢一顿,刺目的阳光下,眼底的不耐一览无余,齐鄢笑着摇头,笑未达眼底:“真是…迫不及待啊。”
关雎宫,一袭华贵偏正红宫装的贵妃,头戴玉冠,两边的彩羽孔雀口衔南海珠,腕子上带着一对儿粗重金黄的镯子,轻抚那修长的白玉点缀的护甲,她本就长相不俗,更别说特意打扮一番,愈有韵味了。
尚恩夫人的车驾入宫后,她终于等到了陆云氏,与她所料相差无几。
到底是受伤在身,难掩憔悴,但岁月何其优待她,这么多年了,容颜未损,那双眼依旧明亮锐利,仿佛能洞悉一切般令人讨厌,她那腰背还是挺得那样直,令人忍不住,想要将其打弯了去。
那一箭怎就没破了她这张面皮呢?
心里略略可惜没能得手,面上却是满面真诚:“夫人受惊了,怎不养好身子再来?观夫人面色,想是伤未好吧。”
这话说得,陆夫人端着平和的笑,心里冷笑连连,若非这位贵妃“关切”得恨不能日日派人来询问一番,她又怎会拖着伤痛之身来此?
她是一品夫人,对贵妃无需行大礼,但眼瞧着这位用意不善,心知她没什么好心,臣妻对皇妃,便自觉隐忍三分。
只能忍下这口气来:“贵妃娘娘关怀备至,臣妇心中感恩又惶恐,故进宫求见,以解娘娘日思夜忧之心。”
油口滑舌,云贵妃冷冷想着,见她不卑不亢地坐着,云贵妃便忍不住地想,当日遇刺时,这位处变不惊,矜贵不已的云氏贵女是何等的惊慌失措,乱了仪态,抱头鼠窜的模样。
“只听闻你与家中新媳是去查账,怎会遇到歹徒呢?眼下可有眉目了?”
陆夫人看着她,眼底流光一闪而过。
当初回来时便有过商议,泉水烂账一事可大,刘氏刺杀一事可小,前者敌人在暗,后者已然查明并处置了,倒不如将两件事合在一起,制造出她们婆媳去查账,过程中惨被人袭击的传闻,从而引出在背后动手脚的人。
贵妃这时候急不可耐,在她的眼里,已经是明牌了。
“尚未,贼人身手不凡,逃脱了去,余下一人伤势过重未来得及审就没了命,此事,竟成了无头官司。”
云贵妃面露担忧,惊色布于眼底,斥道:“简直胆大包天,朝中的一品夫人,竟敢行刺?”
陆夫人幽幽:“是啊……大齐地界,天子脚下,皇城根儿上,竟有人敢朝官员家眷下手,真是令人胆寒,不知往后去,我等的人身安全,还有何保障。”
云贵妃目光深邃,看着她,目光接上的一刹那,均静默无言,寂静对望。
“夫人多虑了,此事过后,朕已派人剿匪清患,想来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在有人敢犯上作乱。”
突然插入的男声自大门而来,连云贵妃都蒙了一瞬,随即起身去迎,陆夫人更是掩下讶异,起身行礼。
皇上大步进来,扶起来迎上前来的贵妃,冲她温和一笑,随后看向端庄淑丽站在那边的云氏,抬了抬手:“夫人身子不适,无需多礼。”
贵妃诧异陛下突然到来,且一声通报也无,这不在她计划之内,当下也有几分惶惶。
好在今日要见陆云氏,她自有一番打扮,不至于叫陛下看到她的丑态。
陆夫人面对皇帝倒还好,身为官眷,近些年除却大型的皇家宴会和不可避免的交往,她见皇帝的次数屈指可数,但年少时,确与其偶然遇见、寒暄,只那时都青春懵懂,不知多年后,一人称帝,一人是清贵无双的太师夫人。
如今,各怀心思,这位年少时谦逊内敛的仁义皇子,如今也成了手起刀落,斩杀功臣不眨眼的帝王了。
皇帝从她面前走过,即便用香料熏过衣裳,微苦的药味也还是掩盖不住,他落过眼去,眼眸从她面上划过,始终见她眼眸微垂,并不直视。
皇帝一来,云贵妃收敛许多,再度开口,才是面子上的寒暄,没那么多弯弯绕。
但很快,云贵妃就察觉出一丝不对味来了。
陛下言语间,虽是面向自己说的,可话语都是问的陆云氏。
眼眸渐渐凝起,带着寒霜气息看向规矩回话的那人。
何止云贵妃觉得不对味,陆夫人更是煎熬,好在不过两盏茶的功夫,坤宁宫来人有请,才将她从这迷魂阵中解脱出去。
她一走,殿内就安静下来了,云贵妃也不傻,不是看不出她走后,陛下的情绪慢慢变淡,却想不出是为何。
想来他们夫妻这些日子为一个小丫头闹得不愉快,也是她更吃亏些,无需多加思索,行动便已替自己做了决定。
脱了护甲为他添茶,温柔小意地看着他,软了身段和嗓子:“陛下久不来关雎宫,臣妾还当您忘了来的路呢。”话语间,少不了娇嗔的埋怨。
说罢,抬眸看他,忽地一怔。
“陛下,这般看臣妾是为何?”
皇帝眼眸森冷,在她心虚后退一步时,才移开了目光,未去接那杯茶,直道:“是你派人去杀尚恩夫人?”
云贵妃滞住,脸上的表情也维持不住,脑子思索此事隐蔽,他怎会知?
而下一秒,就听他说:“莫要企图蒙蔽,蠢妇!”
云贵妃不可置信地看向他,方才的温柔小意也装不下去了,立即反驳:“蠢?陛下难道不知臣妾为何这么做吗?”
看她一激就认了,皇帝摇头:“说你蠢,你还要自证,前脚伤了人,后脚迫不及待就宣人进宫,只差亲手扒开她的衣裳查一番来求证!”
云贵妃愣住,拧眉狡辩:“何止是臣妾,她受伤后,皇后,淑妃还有京中一些官眷不都慰问了?”
自己说罢也觉是蠢至极,皇后出身陆家、淑妃不问党争、京中官眷慰问更是寻常不过的事,这些人,与她不一样,她的身份和立场,才是最有可能去害她的那个人。
“即便如此,也没有证据证明,此事皆是臣妾所为啊!”
皇帝猛地看向她,怒道:“你最好祈祷你的儿,会妥善处理那些人,否则,贵妃残害一品夫人的事一旦传出去,你这个做母妃的,就是要拖怀亲王于万劫不复!”
说罢,甩袖离开,只留云贵妃怔怔不已。
走到门口的皇帝猛地一顿,侧身看她,眼底寒霜冻骨,隐隐压制着暴虐的情绪。
“好好在宫中做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贵妃,如若再敢对陆家女眷下手……朕不介意从年幼的皇子中,再物色一个储君人选。”
云贵妃脸色刷的煞白,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
何至于此?
何至于此啊!
她对陆云氏下手,不也是为她儿扫清障碍?陛下此为何意?竟动了这等心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