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君逸将所有罪证归拢时,晨光已漫过窗棂,照在苏锦璃熬红的眼尾。她正用细麻线将零散的证据标签串起,银线在指间绕出个小巧的结,像极了昨夜给楚君逸缝补衣襟时打的暗扣。“这些东西进宫,需得万分小心,”她将串好的标签贴在木箱内侧,“宫里的眼线,比沈家坞的竹虫还多。”
楚君逸接过她递来的药碗,枇杷膏的甜香混着艾草味漫开来。他仰头饮尽时,喉间的腥甜被压下去些,指尖却仍泛着不正常的凉。“陛下最忌讳外戚与地方势力勾结,”他用帕子擦了擦唇角,“沈家背后的人,定是想借江南织造的名义,往宫里递私货。”
苏锦璃忽然想起那枚珍珠簪,昨夜特意取下放在妆盒里,此刻正随着马车颠簸轻响。“贤妃的父兄掌管着尚服局,”她掀起车帘一角,看晨光里的宫墙越来越近,“林氏绣坊的龙纹锦,最后都送进了贤妃宫里。”楚君逸握住她微凉的手,指腹摩挲着她掌心的薄茧——那是常年做针线活磨出的,与他案头砚台的包浆一样,藏着日积月累的痕迹。
进养心殿时,楚君逸的咳嗽又犯了。苏锦璃刚要从袖中取药,却被他用眼神制止。皇帝正翻看着他们呈上去的密道地图,指尖点着沈家祖坟的位置:“这胭脂画的标记,倒像是后宫女子的手笔。”楚君逸躬身道:“臣已查明,胭脂是西域进贡的‘醉流霞’,唯有贤妃宫中每月定量领用。”
话音未落,殿外传来靴声,国舅爷林从安掀帘而入,玄色朝服上的金线在晨光里晃眼——那线的粗细,与林氏绣龙纹锦的金线分毫不差。“楚大人这话可有凭据?”林从安目光扫过案上的残页,“江南织造的账目,向来由内务府核查,怎会与沈家扯上关系?”
苏锦璃忽然上前一步,将那截浸过桐油的棉线放在烛火边,线身立刻蜷曲起来,灰烬的形状竟与林从安朝服下摆的暗纹完全相同。“国舅爷请看,”她声音清亮,“这棉线掺了硝石,遇热收缩的纹路,与尚服局呈给贤妃的衣料暗纹分毫不差。”
林从安的脸色沉了沉,正要辩驳,却见楚君逸从怀中取出块青田石印,正是刻着“同归”二字的那枚。“这印泥里混了朱砂和龙脑香,”他将印按在白纸上,“与贤妃给太后请安的帖子所用印泥,成分完全相同。”皇帝拿起帖子比对,果然见印泥的光泽与散出的香气分毫不差。
苏锦璃趁他们说话时,给楚君逸递了块蜜饯,用帕子包着,帕角绣的兰草与他朝服内衬的纹样重合。他含住蜜饯时,喉间的痒意稍缓,忽然指着林从安腰间的玉佩:“这玉佩的绳结,是‘双环扣’,”指尖虚虚比画着,“与沈家码头石狮子嘴里的铜环绳结手法完全相同,都是西域传来的技法。”
林从安猛地攥紧玉佩,指节泛白。皇帝却忽然笑了,指着案上的青铜鼎耳拓片:“沈家用金线嵌的纹路,倒像是模仿先皇后凤袍上的九凤纹,”他看向楚君逸,“你父亲的手札里,有没有提过先皇后的陪嫁?”楚君逸一怔,随即道:“确有记载,先皇后的凤冠上,有七颗东珠,珠孔穿的金线,与张嬷嬷锦囊里的接头分毫不差。”
殿内忽然静了静,苏锦璃注意到林从安的喉结动了动,像是在吞咽什么。她忽然想起那碗莲子羹里的铜屑,忙道:“陛下,沈家的铜器都掺了砒霜,遇醋会发绿,”说着从袖中取出个小醋瓶,往林从安方才碰过的茶杯里倒了些,杯底果然浮起层淡绿的沫子。
皇帝的脸色沉下来。楚君逸趁机道:“臣怀疑,先皇后当年的病逝,或许也与这铜器有关。”这话像颗石子投进静水,林从安的额角渗出细汗,正要开口,却被皇帝厉声打断:“来人,搜国舅府!”
苏锦璃跟着楚君逸退出养心殿时,晨光已爬满宫墙。他忽然一阵剧咳,帕子上的猩红比昨日更深。苏锦璃忙扶他到廊下歇息,从怀中取出新熬的枇杷膏,用银簪挑了点喂到他唇边:“太医说这药里加了川贝,能压惊。”他含着药笑了笑,指腹擦过她沾了药膏的唇角:“方才在殿上,你比审案时还厉害。”
“不及楚大人引蛇出洞的本事,”她低头理了理他的衣襟,“故意提先皇后,就是为了看林从安的反应?”楚君逸点头时,喉间又是一阵痒,却被她用块温热的帕子捂住嘴。“别硬撑着,”她声音放软,“等这事了了,我们回江南,看沈家坞的新竹。”
正说着,陈昱匆匆跑来,手里捧着个锦盒,是从国舅府搜出来的。打开一看,里面竟是半枚凤印,玉质与先皇后凤冠上的东珠底座完全相同,断裂处的刻痕里填着金粉——与林氏绣龙纹锦的金线颗粒分毫不差。“还有这个,”陈昱递过张纸条,是用蓝矾水写的,遇热显出“初七宫宴”四字,笔迹与沈砚献的猎装标签如出一辙。
苏锦璃忽然想起院外老竹晃出的“七”字,心猛地一沉。楚君逸却已明白了:“他们想在初七的宫宴上动手,”他将凤印的断口与自己的青田石印比对,“这半枚凤印,该是用来调动禁军的信物。”
三人正说着,却见个小太监慌慌张张跑来,手里拿着贤妃宫里的帖子,说是贤妃突发恶疾,请太医急诊。苏锦璃接过帖子,见封口的蜡印上,莲花纹的花瓣数是七片——与沈家祖坟第七棵松树上的刻痕完全相同。“是苦肉计,”她指尖戳了戳蜡印,“这蜡里掺了硫磺,遇热会化得比寻常蜡快,看来是想拖延时间。”
楚君逸让陈昱去盯着太医,自己则拉着苏锦璃往御花园走。绕过九曲桥时,他忽然在假山下停住,指着石缝里的青苔:“这里的泥土,与沈家密道里的完全相同,”他用竹刀刮下点土,“掺了芦花灰,是江南特有的做法。”苏锦璃忽然想起油纸包里的芦花,心尖泛起阵寒意:“难道宫里也有密道?”
楚君逸刚要说话,却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是皇帝身边的总管太监,脸色发白:“楚大人,苏姑娘,陛下刚才喝了杯茶,突然说心口疼!”两人赶到养心殿时,见皇帝正捂着胸口,案上的茶杯倒着,茶渍里浮着层油光——与沈砚箭囊里的桐油气味完全相同。
苏锦璃立刻取来艾草水,往茶渍上倒了些,油光里竟浮出“牵机”二字,是用密写药水写的,与林氏寿屏上的手法分毫不差。“是牵机药!”她声音发颤,“快取绿豆汤来,要加甘草!”楚君逸已按住皇帝的手腕,指腹搭在脉上:“脉象乱而不浮,是慢性中毒,不是急症,”他看向总管太监,“今日谁给陛下奉的茶?”
太监支支吾吾地说,是贤妃宫里的宫女。话音未落,就见那宫女被押了进来,发髻散乱,鬓边的银簪掉在地上,簪头的花纹——与沈家坞的石狮子鬃毛完全相同。苏锦璃捡起银簪,见簪尾刻着个极小的“林”字,刻痕里的金粉还未褪尽。
宫女被吓得浑身发抖,楚君逸却忽然放缓了语气:“你袖口的补丁,是用‘七缠线’缝的,”他指着补丁的针脚,“与沈砚猎装的盘扣手法相同,你是沈家的人,对吗?”宫女猛地抬头,眼里满是惊恐。
苏锦璃趁机给她递了块糕点:“说实话,陛下会从轻发落,”她注意到宫女的指甲缝里有胭脂屑,“你往茶里加东西时,用的胭脂,与沈家祖坟地图上的是同一种吧?”宫女咬着唇,眼泪掉下来:“是……是贤妃娘娘逼我的,她说要是不照做,就杀了我在沈家坞的爹娘。”
楚君逸让陈昱将宫女带去偏殿录供,自己则守在皇帝床边。苏锦璃给他换了块新的帕子,见他指尖的凉意又重了些,忍不住握住:“你的手怎么总这么凉?”他反手握紧她的,掌心的薄茧蹭着她的指腹:“等这事了了,我带你去泡江南的温泉,那里的水温,刚好能暖过来。”
殿外忽然传来钟鸣,是午时三刻。苏锦璃看向窗外,宫墙的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长,像极了沈家坞那些交错的竹影。“初七的宫宴,”她轻声道,“他们定是想趁百官齐聚时动手,用火药制造混乱。”楚君逸点头:“青铜鼎里的硝石,加上金线里的硫磺,足够烧半个皇宫。”
正说着,陈昱匆匆进来,手里拿着块玉佩,是从宫女身上搜出来的。“这玉佩的纹路,与钦天监副监的那块完全相同,”他指着玉上的缺口,“磨损的形状也分毫不差,看来他们早就交换过信物。”苏锦璃忽然想起楚君逸说的“事败”暗号,心头发紧:“难道钦天监也参与其中?”
楚君逸拿起玉佩,对着光看了看:“钦天监掌管历法,初七的宫宴时辰,是他们定的,”他冷笑一声,“选在戌时三刻,正是月亮被云遮住的时辰,方便动手。”苏锦璃忽然想起石壁上刻的“初七夜三更”,原来时辰早就定好了。
皇帝这时醒了过来,脸色虽仍苍白,却已能说话。“把沈砚抓来,”他声音沙哑,“朕要亲自审他。”楚君逸领命时,苏锦璃忽然拉住他的衣袖,指尖在他掌心写了个“药”字——昨夜熬的枇杷膏里,她悄悄加了点解毒的甘草,此刻正好让他带着防身。
楚君逸心领神会,嘴角微微上扬,似有若无地捏了捏她的手心,仿佛在传递一种默契和安慰。然后,他缓缓转身,动作优雅而从容。
就在他转身的瞬间,一束明亮的阳光恰好从殿门照射进来,穿过宽敞的殿堂,直直地落在地上。那片被阳光照亮的地方,清晰地映照出窗棂的影子,宛如沈家坞那扇熟悉的竹窗。
这一刹那,楚君逸的思绪如潮水般涌上心头。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那道窗棂影子所吸引,脑海中浮现出苏锦璃的一颦一笑,还有她那美丽的珍珠簪。那支珍珠簪此刻正静静地躺在妆盒里,等待着风波平息之后,再重新回到她如云的秀发之间,为她增添几分婉约与柔美。
然而,宫墙内的风却比江南的竹风更加寒冷刺骨。这股冷风似乎能穿透人的骨髓,让人不禁心生寒意。但苏锦璃的目光却始终落在楚君逸渐行渐远的背影上,没有丝毫的转移。
她静静地看着他,手中紧握着那根银线,仿佛这根银线已经将他们与这盘错综复杂的棋局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无论前方的道路有多少隐藏的暗箭和陷阱,他们都如同缝补衣襟一般,会耐心地将所有的破洞一一修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