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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岭村。

破六韩拔陵拎着两包草药,急匆匆推开家门。

破屋里,冯氏蜷缩在土炕边,紧咬着嘴唇低声哀嚎。

土炕上,小小一团盖着破麻布,青紫色的脚趾从布缝里支棱出来,好像冻僵的鸟爪。

啪!

两只药包掉落在地上。

“阿...阿穆尔...”

破六韩拔陵哆嗦着走到土炕前,慢慢掀开麻布。

小儿子蜷成一团,双眼微阖,紧紧抿着青紫的嘴唇。

“嗬...嗬”

破六韩拔陵发出野兽般的哀嚎,猛地回身从墙上抽出弯刀,

“张凡虎,我要屠你全族!”

一刻钟后。

灰蒙的天空渐渐又飘起了雪。

破六韩拔陵在院子里,硬生生在冻土上挖出了深坑,薄席裹着小小的尸体放在他腿边。

霍启站在篱笆墙外,轻叹了口气,

“还是太晚了。”

破六韩拔陵抬起头木然看了他一眼,将小儿子埋在深坑里,咬破拇指在木桩顶端写下血字,狠狠插进坟头。

爱子阿穆尔长眠,父破六韩拔陵泣立。

远处。

风雪中一道人影急匆匆跑向小院,

“亭长!出事了!”

那人跑到院前,见到破六韩拔陵坐在坟前,顿时止住了声音,

“这...这...”

破六韩拔陵低着头,哑声道,

“我这娃儿命苦,我...我终究没能救得了他。”

缓缓转过脸看向那人,

“出了什么事?”

那人犹豫片刻,低声道,

“平仓那边出事了,咱们高车族有好多人都在那。”

破六韩拔陵露出狠厉的神色,一把抓起弯刀,猛地推开院门,

“走!咱们去瞧瞧,我正要找张凡虎那个狗贼算账!”

武原镇,平仓前。

张凡虎勒着枣红马立于青石阶。

数百名灾民被冻的瑟瑟发抖,像羊群一般挤在一起。

一名白发老翁跪在地上,把头磕的砰砰响,

“暴雪压塌了房子,我们已经无处存身了,求将军开恩,放些粮食给我们吧!”

“开平仓得要文书,急有什么用?”

张凡虎慢条斯理的摸着八字胡,

“本将的文书已在路上了,你们等着吧。”

“我们已经等了三天了!”

疯癫的妇人抱着早已冻僵的襁褓,

“你什么文书三天还走不到?”

说着忽然冲到他马前,将冻僵的婴儿猛地举到他眼前。

张凡虎被疯妇的举动吓了一跳,

“作死的晦气!”

甩起马鞭狠狠抽了她一鞭,

“亲兵俸米都欠了三月,哪有余粮填你们这些贱奴的穷坑!”

那妇人本就瘦的皮包骨,被他一鞭抽下去,顿时晕死过去。

灾民中爆出不满的嘘声。

一个跛脚汉子佝偻着腰嗤笑道,

“我看将军是不敢开仓,平仓里的米,恐怕都被你拿到邺城孝敬你的鲜卑干爹了!”

灾民中顿时发出压抑的低笑声。

张凡虎瞬间涨红了脸,咬牙骂道,

“好个刁民!来人!给我把他抓回去!”

“去你妈的!”

一个少年俯身捡起一团马粪,抽冷子向张凡虎扔了过去,

“去年我爹替你们修粮仓摔断了腰,你答应抚恤的两袋粟米到现在还没着落,也被你孝敬干爹用了?”

“反了天了!”

张凡虎看着自己满身的恶臭污泥,大声咆哮起来,

“给老子往死里打!”

兵丁们长矛顿地前推,矛尖组成了移动的荆棘栅栏。

最前边的几名灾民顿时被刺穿了身子,鲜血淌下来,融化了满地积雪。

“横竖是个死!和他们拼了!”

灾民群情激愤,怒吼着向举着长矛的兵丁迎了上去。

前排的灾民被刺死在矛尖,后排灾民爬过尸体猛地扑到兵丁身上。

他们已经红了眼,手无寸铁趴在兵丁身上,大口撕咬起来。

平仓门前,灾民和兵丁滚倒在地上,鲜血混合着积雪,在地上融化成触目惊心的猩红。

人群中,破六韩拔凌匍匐着身子,在地上打了几个滚,滚到张凡虎马下,忽然从怀里拔出弯刀,跳起来猛地一刀砍向他脖颈。

张凡虎余光看到个人蹦起来砍向自己,吓得急忙一侧身,这一刀正砍在他肩头皮甲上。

“破六韩!”

张凡虎吓得心惊肉跳,等看清了破六韩拔凌的脸,拔出长刀,一刀劈向他头顶,

“高车狗,活腻了!”

当!

一声脆响。

一柄长剑斜里刺过来,架住了长刀。

破六韩拔凌回头,见到是一个穿着黑裘的年公子用长剑替自己挡住了这一刀。

一个魁梧的年轻人大吼着从那公子身后冲了出来,“砰”的一声撞在马上。

这年轻人如投石机里扔出的巨石一般,张凡虎胯下的枣红马顿时嘶鸣着倒向一边,连人带马重重摔在地上。

眼见张凡虎被马压住,正挣扎着要脱身,破六韩拔凌飞扑上去,一刀扎进他咽喉。

张凡虎瞪大了眼,发出“嗬嗬”的窒息声。

破六韩拔凌抓住他发髻,弯刀在他脖子里如宰羊一般向后划去,片刻间便把他脑袋割了下来,高举过头顶,放声大笑起来,

“狗官已叫我给宰了!”

兵丁们忽然见到自家主帅的脑袋被人割了下来,顿时慌了神,惊慌大呼起来,

“造反了!高车族的狗奴造反了!”

纷纷爬起身,向城外大营逃去。

饥饿的灾民见兵丁逃走,疯了一样冲向平仓,几下就撞开了门。

平仓内,空空荡荡,连一粒谷壳都没有。

“平仓...平仓真是空的!”

“难怪狗官不肯开仓,原来他早把粮食搬空了!”

平仓外。

破六韩拔凌拎着张凡虎的人头,溅到脸上的鲜血犹带着余温,上下打量霍启,

“你看着可不像是个灾民,你是谁?又为什么帮我?”

霍启长剑归鞘,抱拳道,

“在下刘文轩,缙州人士,刚才见这个狗官仗势欺人,所以才忍不住动手。”

破六韩拔凌盯着他,点头道,

“多谢公子相助。”

“亭长!”

一个灾民满脸焦急跑过来,

“平仓里没米,怎么办?”

破六韩拔凌皱着眉,摇了摇头,

“逃走的那些狗腿子很快就会带着大队兵马赶来,一人做事一人当,我留下来,你们快走吧。”

“我们又能去哪?”

灾民们凑上来围住破六韩拔凌,

“去哪都是死,我们就在这跟着亭长,等那些狗腿子来了,我们也豁命和他们拼了!”

霍启走过来,盯着破六韩拔凌,

“卫可孤占据朔风镇,朝廷便拿他没辙,亭长又何必在这等死?”

伸手指着地上的无头将军,

“你死了,朝廷还会派个这样的人来,这里的人依旧活不了,事已至此,亭长又有如此威望,为何不振臂一呼,救一救六镇的百姓?”

破六韩拔凌缓缓抬头,看向霍启,低声道,

“你...究竟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