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均田惊雷”的余波尚在山东大地回荡,世家豪强在四象阁的铁腕之下虽暂时蛰伏,但其盘根错节的势力与对新政的怨恨,在另一个关乎国运的宏大工程中骤然爆发——这便是贯通南北、连接洛阳与涿郡的大运河汴州段。
汴州。
工部征调了数万民夫在此日夜劳作,巨大的船闸雏形已在河畔耸立,挖掘的河道如同大地的伤口,蜿蜒伸向远方。空气中弥漫着汗味、泥土味和一种压抑的紧张感。
工部尚书宇文恺,此刻正站在汴州段最关键的“双柳坡”船闸工地上,紧盯着工地上每一处细节。他深知此闸关乎整个汴州段乃至运河全局的成败。
然而,暗流汹涌。
“三赦三斩”律虽赦免了基层吏员和匠户,但触及的利益核心——那些拥有大量土地、垄断河运、担忧运河开通后漕运利益受损的汴州本地世家,却从未停止过暗中阻挠。他们不敢再如崔氏般明火执仗,却使出了更阴险的招数:
暗中煽动被征召的民夫,散布“修河累死累活,朝廷不给活路”、“挖断地脉,招灾惹祸”等谣言;
买通部分小吏,故意克扣、拖延民夫口粮和工钱,制造怨气;
在关键物料上做手脚,以次充好;
更甚者,威胁工匠家属,逼迫其消极怠工或暗中破坏。
宇文恺虽明察秋毫,严厉惩处了几名涉事小吏,但世家势力盘根错节,难以根除。工程进度严重滞后,民夫怨声载道,工地上弥漫着一股危险的躁动气息。
致命的暗箭,终于射来!
一日黄昏,宇文恺结束巡查,在几名亲随护卫下返回位于工地的临时衙署。行至一段相对僻静的河堤时,异变陡生!
“咻!咻咻咻!”
数支淬毒的弩箭如同毒蛇般从堤岸的芦苇丛中射出!目标直指宇文恺!
“大人小心!” 护卫首领反应极快,猛地将宇文恺扑倒在地!一支毒箭擦着他的肩膀飞过,划破了官袍!但另一名护卫却不幸被射中脖颈,当场毙命!
刺客一击不中,并不恋战,迅速遁入暮色笼罩的河网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宇文恺虽幸免于难,但肩膀被箭头划伤,毒素虽微量却也让他头晕目眩。更重要的是,工部尚书在工地遇刺的消息,瞬间传遍了整个汴州段!恐慌迅速蔓延!民夫们本就积压的不满被点燃,谣言四起:“朝廷要杀人灭口了!”“修河就是送死!” 大规模的怠工甚至小范围的骚动眼看就要爆发!运河工程,危在旦夕!
消息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飞报长安四象阁!
长安,四象阁。
气氛凝重得几乎滴出水来。宇文恺遇刺未遂的消息,如同一盆冰水浇在刚刚因“均田”初胜而稍显轻松的气氛上。世家反扑的阴险与狠辣,远超预期。
“好一招釜底抽薪!” 杜衡的金算盘捏得死紧,声音冰冷,“刺杀宇文恺,瘫痪运河中枢,再煽动民变,让工程彻底停摆!其心可诛!”
“查!掘地三尺也要把刺客和幕后黑手揪出来!白虎阁请命,即刻率金鳞卫赴汴州!” 苏烈怒不可遏,秦狰的陌刀模型仿佛感受到他的杀气,微微震颤。
沈墨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擒贼擒王固然重要。然当务之急,是稳住工地,平息民怨,确保工程不辍!宇文恺受伤,威望受损,寻常官吏恐难压住阵脚。需派一特殊人选,既能代表朝廷威严,又能迅速安抚人心,化解戾气。”
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了御座之侧——那里,林天生正与幼帝杨侑低声说着什么。幼帝手中,还把玩着一枚小小的银杏。
林天生感受到目光,抬起头,他轻轻拍了拍杨侑的小手,站起身,走到四象阁巨大的运河工程图前,目光落在汴州段那醒目的标记上。
“宇文尚书遇刺,非其一人之危,乃运河国策之危,新朝威信之危。” 林天生的声音平静,却带着千钧之力,“安抚民心,破世家之谋,寻常手段已难奏效。需以至柔破至刚,以至善化至怨。”
他的目光投向红绡:“红绡阁主,当年江淮之战,朱雀部于丹阳砦解救之‘鬼童军’,以及各地慈幼院所收容之战乱孤儿,如今何在?”
红绡立刻会意,眼中闪过一丝光亮:“回禀监国(林天生虽还政,但尊称犹在),经数年抚育教导,其中年长者已近束发(15岁),多习得文字、算数、格物基础,并感念朝廷再造之恩。尤以原‘鬼童军’首领陈稹最为出色,沉稳机敏,心怀感恩。”
“好!” 林天生眼中精光一闪,“即刻从慈幼院及遗孤中,选拔三百名年近束发、知书达理、感念国恩者,组成‘寒衣遗孤营’!由陈稹暂领营正!配发统一服色,由朱雀部精干人员护送,星夜驰援汴州运河工地!其职责——”
林天生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非监工,乃慰工!非持械,乃捧粥!非责罚,乃劝勉!以稚子赤诚,化怨戾之气;以寒衣遗孤之身,证朝廷仁政之心!”
命令下达,朱雀部的效率惊人。三百名身着素白绣银杏服饰的少年,在陈稹的带领下,如同三百只纯洁的白鸽,迅速集结,赶赴汴州。
汴州,双柳坡船闸工地。
气氛依旧紧张。民夫们三五成群,窃窃私语,眼神中充满疑虑与不安。工程近乎停滞。宇文恺带伤坐镇,但效果甚微。
就在这山雨欲来之际,一支特殊的队伍抵达了工地。
没有盔甲,没有刀兵,只有统一的素白衣服,胸前绣着一片青翠的银杏叶。他们年纪不大,脸上甚至还带着稚气,但眼神却异常清澈明亮,行动间井然有序。
为首的少年陈稹,走到工地中央临时搭起的粥棚前。他没有慷慨激昂的演说,只是指挥着遗孤营的少年们,默默地架起大锅,点燃柴火,熬煮起热气腾腾、米香四溢的稠粥。粥里,甚至能看到难得的肉末和菜叶。
粥香弥漫开来,吸引了疲惫而饥饿的民夫。
陈稹端起一碗刚出锅的热粥,走到一位因长期劳作而佝偻着背、满脸愁苦的老民夫面前。他微微躬身,双手将粥碗捧上,声音清朗而真诚,带着少年特有的纯净:
“阿爷,辛苦了!请喝碗热粥吧!”
“修河虽苦,但朝廷有令:自今日起,一日三餐,管饱管好!工钱日结,绝不拖欠!”
“您看,” 他指了指自己和身后那些同样捧着粥碗、走向其他民夫的少年们,脸上露出温暖的笑容,“我们这些无父无母的孤儿,是朝廷从火坑里救出来,在慈幼院养大的!朝廷待我们如子侄,又怎会苛待修河建闸、造福万代的阿爷们?”
“这运河修通了,南方的米,北方的炭,都能便宜地运来运去,阿爷们的儿孙,再不用像我们当年那样挨饿受冻了!喝碗粥,暖暖身子,咱一起把这利国利民的大河修好,行吗?”
老民夫看着眼前这碗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的粥,再看看少年陈稹,听着他那句“朝廷待我们如子侄,又怎会苛待阿爷们?”的暖心话语,又想起这些孩子和自己一样,都是乱世的可怜人…心中的怨气,瞬间消融了大半!他颤抖着伸出粗糙的手,接过那碗粥,浑浊的老泪滚滚而下,哽咽着说不出话,只是用力地点着头。
这一幕,在工地上不断上演。他们捧着粥碗,轻声细语地劝慰着,讲述着慈幼院的温暖,描绘着运河通航后的美好前景。他们稚嫩却真诚的话语,比任何官府的告示和严厉的呵斥都更有力量!
民夫们捧着热粥,看着这些笑容纯净的孩子,听着他们讲述的故事,心中的坚冰被一点点融化。怠工停止了,窃窃私语变成了对未来的讨论。工地上的戾气,被一股温暖而坚韧的力量所取代。
宇文恺站在高处,看着这神奇的一幕,老泪纵横。他看到了破局的希望!
数日后,双柳坡船闸主体合龙仪式。
巨大的闸门在绞盘的牵引下缓缓落下,水流被驯服地导入新的河道。工地上一片欢腾。
宇文恺做出了一个决定。他命人取来一块质地坚硬的花岗岩,立于新落成的船闸闸首显眼处。他亲自提笔,在石碑上书写下三个苍劲的大字:“慈幼石”。并命工匠在石碑下方刻下铭文:
“大业新元,汴州闸成。寒衣遗孤,捧粥慰工。稚子赤心,化戾为和。勒石为记,永志仁恩。”
铭文简明扼要,却将这段遗孤营以温情化解危机的传奇,永远镌刻在了这座关乎国运的巨闸之上!成为新朝仁政最直观、最感人的注脚!
在石碑揭幕仪式上,少年陈稹作为遗孤营代表,被邀请上前。面对欢呼的人群和巍峨的船闸,他心潮澎湃,即兴赋诗一首。诗句虽显稚嫩,却情真意切,其中两句尤为点睛:
“寒衣未冷处,慈幼化春冰。”
“一闸安漕浪,千帆慰苍生。”
此诗一出,不仅引得满场喝彩,更让宇文恺和随行的官员刮目相看!陈稹的诗才,如同璞玉初露锋芒,为未来埋下了重要的伏笔。
运河的血鉴,最终以一块刻着“慈幼”的温润石碑和少年清朗的诗句作为结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