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德大饭店厚重的窗帘隔绝了贝洛伯格永不停歇的风雪呼啸,却隔绝不了室内凝滞如铅的空气。
几天了。丹恒寸步不离地守在床边,深潭般的青色眼眸始终落在云归程沉睡的小脸上,指尖每隔一段时间便轻轻搭上孩子纤细的手腕。
那脉搏下,属于不朽星神的青色残响与纯美星神碎片的纯净白光,依旧维持着那脆弱而诡异的平衡,如同冰原上勉强维持不坠的危桥,既带来一丝虚妄的暖意,又悬着足以吞噬星海的未知危险。
小家伙醒着的时候,倒显得比之前精神些。
苍白褪去,脸颊甚至透出淡淡的红晕,乌黑的大眼睛也清亮许多。
他会抱着娜塔莎送的小熊,安静地靠在丹恒怀里,小口小口地吃着三月七喂过来的温软食物,偶尔还会对波提欧露出一个毫无阴霾的笑容,仿佛身体里那两股足以让星海震动的力量只是两个无害的暖宝宝。
但每当丹恒探知脉搏,感受着那两股力量在他小小身体里无声流淌的韵律时,那份平静的表象便如同脆弱的冰面,底下是深不见底的、令人窒息的未知。
桑博那句“吸引力”如同冰冷的蛇信,时刻舔舐着每个人的神经。
“不能再待下去了。”
丹恒的声音低沉,打破了房间内持续数日的死寂。
他刚刚结束了与列车组的通讯,光屏上瓦尔特的话语沉稳而忧虑。
“匹诺康尼的混乱还在持续,家族自顾不暇,梦境的边界也足够模糊,是极好的掩护。
杨叔和姬子老师认为,立刻返回列车,借由匹诺康尼的星轨作为跳板转移,是目前最安全的方案。”
穹坐在窗边的椅子上,一条腿屈起踩着椅面,下巴搁在膝盖上,灰眸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没什么表情地点点头
“嗯,混乱是天然的屏障。梦里的垃圾堆,说不定比冰原的还多。”
这冷幽默此刻听起来只让人觉得沉重。
“宝贝的,那就赶紧走!”
波提欧烦躁地在房间里踱步,黑灰色的带有牛仔特色的鞋子在厚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血红的机械眼扫过床上懵懂的小家伙,又警惕地瞥向紧闭的房门
“这鬼地方,老子一秒钟都不想多待!喵了个咪的,总感觉有眼睛在盯着!”
三月七正拿着小梳子,小心翼翼地给云归程梳理有些凌乱的额发。
听到决定,她粉蓝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舍,但更多的是坚定
“好!我们收拾一下,马上……”
她的话音未落,一阵清晰、规律且带着军人特有节奏感的敲门声,笃笃笃地响起,如同敲打在每个人的心弦上。
房间内的空气瞬间凝固。
丹恒眼神一凛,不动声色地将云归程往怀里护了护。
波提欧的机械臂瞬间搭在了腰间的枪套上,血红的义眼锐利如刀,锁定房门。穹也无声地站直了身体。
“是我,杰帕德·朗道。”
门外传来一个沉稳却透着浓浓疲惫的声音。
紧绷的气氛稍稍缓解。丹恒示意三月七去开门。
门开了。
门外站着的,正是银鬃铁卫的戍卫官。
然而,眼前的杰帕德,与几天前那个金发如同冬日暖阳、身姿挺拔如松的军官判若两人。
他依旧穿着那身蓝白相间的笔挺的制服,但肩章上落着未曾拂去的雪沫,衣襟和袖口带着明显的、被风雪反复浸染又冻干的深色水渍。
最触目惊心的是他的脸。
金色的短发失去了光泽,凌乱地贴在汗湿的额角。
冰蓝色的眼眸下,是两片浓重的、几乎覆盖了半张脸的青黑色阴影,眼白布满了鲜红的血丝,如同蛛网般密布。
他的嘴唇干裂起皮,脸色是一种缺乏睡眠和过度劳损的灰败,连站立的身姿都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沉重。
“杰帕德长官?”
三月七惊讶地轻呼出声,粉蓝色的眼睛里满是错愕和一丝不忍。
杰帕德的目光先是快速扫过房间里的众人,带着职业性的警惕。
当看到被丹恒护在怀里、正睁着乌黑大眼睛好奇望着他的云归程时,那冰蓝色的眼底瞬间被浓得化不开的歉意和疲惫淹没。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对着众人,深深地、几乎弯成了九十度地鞠了一躬。
这个动作由这位素来以刚直着称的戍卫官做出来,带着一种令人心酸的沉重。
“非常抱歉……打扰诸位。”
他的声音沙哑干涩,仿佛被砂纸打磨过,每一个字都透着疲惫
“更抱歉的是……关于小归程的事情……我,以及整个贝洛伯格,终究还是……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