铛——铛——铛——
金铁交鸣的收兵号令迅速传开。
阿朵公主最后瞥向那片铁壁般的玄胤军阵以及军阵前那道挺拔的身影时,眼神复杂到了极致。
那里有滔天的恨意,有凛然的忌惮,有棋逢对手的凝重……
甚至在最深处,一丝如同毒药般难以言明,被强大所吸引的异样期待一闪而逝。
她不再犹豫,猛地一夹兽腹。
巨大的猛兽发出一声低吼,载着她冲向狼烟未散的远方。
身后庞大的妖蛮军阵如蒙大赦,潮水般退去,留下尸山血海和残破不堪的太平关。
战场终于沉寂下来,只有未熄的硝烟在夕阳映照下袅袅升腾,将断壁残垣染成一片悲壮的赤金。
萧凌云缓缓迈步,走到那依旧保留着一抹欣慰笑意的老者面前,动作轻柔地俯身,如同对待熟睡的孩童,将蒋天雄已然冰冷的躯体稳稳抱起。
老帅的面容祥和,仿佛最后的牵挂已然放下。
“主帅……”
萧凌云低声呼唤,眼底深藏的悲痛如同冰层下的暗流,瞬息转化为支撑天地的坚韧。
“太平关,没倒!玄胤,亦会屹立如山!!!”
他抱着蒋天雄的身躯,步伐稳定地走向那扇破败但仍屹立的关门。
身后八千将士自发肃立,让开道路,随后无声地集结成整齐的队列,跟随着他们的将军,每一步落下都坚定沉重,踏碎关城的瓦砾,踏出玄胤不灭的铮铮铁骨。
“传我将令——”萧凌云的声音在寂寥的关城内回荡,带着血火淬炼后的金石之音,“收殓袍泽,疗治伤患,清点武备,整肃军容!”
他抱着蒋天雄,停在关门口,豁然转身。
目光不再看退去的妖蛮,而是如同出鞘的利剑,投向遥远的玄胤辽阔疆土。
那腹地深处,有着尸位素餐的官僚,有畏敌如虎的守将,有动摇国本的蛀虫……
还有,那片沉寂已久的玄胤百关!
萧凌云的声音冰冷彻骨,响彻关城:“明日!随我——问剑玄胤百关!”
黄昏时分,被鲜血染红的夕阳浸透太平关的每一寸城砖。
萧凌云步履沉重地踏入帅帐,怀中蒋天雄冰冷的躯体像一块寒铁压在他的臂弯。
营帐内残破的战旗无声垂落,炉火早已熄灭,唯有一幅简陋的帐篷深处,横陈着一副漆色如墨的空棺。
一股酸楚猛地冲向鼻尖,刺得他眼眶泛红。
这位喋血一生的西北老帅,竟早已备下归途。
怀中躯体尚存一丝余温,破碎的玄铁重甲上凝结着暗紫色的血垢,散发出浓重的铁腥与死亡的气息。
“蒋帅,这笔血债,学生定为您讨回!”
萧凌云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风过干枯的荆棘丛。
指尖轻缓地抚过蒋天雄未能闭合的眼睑,将那凝固在嘴角,如释重负般的淡淡笑意,永远定格。
他屈下单膝,仿佛卸下了千钧重担,右拳裹挟着滔天的怒火与悲愤,重重锤击左胸。
咚!
一声闷雷般的撞击在空旷帅帐中炸响。
帐外,八千玄胤铁骑同声应和,整齐划一的捶胸声如千万面巨鼓同时擂动,带着震天的悲怆与不屈,轰然席卷。
狂风骤雨般的声浪震得帐幔瑟瑟,尘土簌簌而下,连同关外呜咽的风沙也被这骇人的声势慑住了一瞬。
风尘仆仆的陈平脸上混合着未干的泪痕与沙砾,从怀中解下一个洗得发白,打着旧补丁的刀囊。
那刀囊的样式老旧,却异常干净整洁,与主人刚硬的性格截然相反。
他双手托出囊中那柄随蒋天雄征战多年的玄铁厚背战刀。
刀鞘深黑,其上以朴拙刀法篆刻的“守疆”二字,已被凝固的血迹与铁锈层层侵蚀,字迹模糊却透出刺骨的沉重。
陈平喉结滚动,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抑制不住的哽咽。
“老将军……您的刀,有新人扛起来了。”
他动作郑重轻柔如捧赤子,将战刀轻轻置于那漆黑的棺木之中,仿佛怕惊扰了安眠的英魂。
没有哀乐,只有大漠亘古的低沉呜咽陪伴着这位传奇老帅长眠。
当最后一抔裹挟着腥气的黄土覆上漆黑的棺椁时,萧凌云霍然起身。
他眼中汹涌的悲恸瞬间被一层坚冰冻结、封存,瞳孔深处只余下两点灼灼燃烧的金色寒焰,刺破弥漫的尘烟,直指关内某些令人心寒的角落。
“陈平!”
声音不高,甚至有些低哑,却让周遭流动的空气刹那间凝固冻结,仿佛连尘埃都悬停不动。
“点齐凌云卫,明日随我出关。”
“首席!”陈平脸上血色霎时褪尽,失声急道,“西北百关多为镇北侯旧部盘踞,皆是骄横凶顽之辈!”
“我们这般孤军前去问罪,无异于自投罗网,恐生哗变!战局正值凶险关头,万一……”
一旁的太平关副将亦是满脸苦涩,抢上前一步抱拳,语速又快又急,几乎带着哀求:
“萧将军!蒋帅大仇,我等何尝不是痛彻心扉?然妖蛮主力虽退,其斥候游骑仍在关外虎视眈眈!”
“此刻若与边关诸将起了冲突,自毁长城,关墙危矣!恳请将军三思,勿以大局为重!!!”
萧凌云骤然回身,腰间乌木剑鞘骤然嗡鸣,一线凝练如实质的寒光激荡流窜于鞘缝之间,锋芒毕露:
“攘外必先安内!”
五个字如同冰锥,狠狠钉入众人耳中。
“若非蒋帅以命死守,若非他用尽最后气力撑到瀚海关那最后一缕微弱的援兵抵达,此关,此城,连同城中数万百姓,此刻早已沦为妖蛮口中血食,化作鬼域焦土!”
“尸骨未寒,血痕犹在,尔等眼中所见,心中所想,竟还对这些坐视同袍赴死、龟缩不救的豺狼鼠辈,抱有半分期冀?!”
他目光如两柄出鞘利剑,锋锐无匹地扫过帐中每一张焦虑或迟疑的脸。
“待他日妖蛮铁蹄再叩边关,烽烟再起,你们当真以为,萧长风那些盘踞各关,只知克扣军饷、纵情声色的豺狼旧部,会雪中送炭,向太平关伸出援手?”
“他们只会像食腐的秃鹫,等着看太平关再次倾覆,好扑上来分食最后一块血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