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砚发现信号里藏着时间时,女儿的反光条正在书包上褪成浅银色。秋分刚过,高原的风裹着碎冰碴打在观测窗上,主控室的温度计指向12c,比往年同期低了3度。屏幕上的波形却异常活跃,3c的基准线周围,0.7c与23.5c的脉冲像两棵纠缠的树,正慢慢长出新的枝丫。
“您看这个周期!”小林把打印出的频谱图铺在地上,图纸边缘被咖啡渍晕成浅褐色。她用红笔在脉冲间隔处画了圈,那些间隔时长换算成天数,恰好是地球公转轨道的近日点与远日点之差。李砚蹲下身,指尖落在某个标记上——那是女儿第一次掉牙的日子,他记得很清楚,因为那天观测站捕捉到太阳耀斑爆发,数据波形像颗缺了角的牙齿。
主控室的打印机突然“咔哒”作响,吐出张澳大利亚传来的星图。南十字座的方向被标了个红点,附带的备注写着:“发现类地行星磁场特征,温度15c。”李砚盯着那个数字愣了愣,15c是老林生前最爱的茶馆里,碧螺春的最佳冲泡温度。小时候他总趴在茶馆的八仙桌上写作业,看父亲和老同事们对着茶水蒸腾的热气,讨论哪个星系的旋臂更像泡开的茶叶。
“李老师,智利那边有新发现!”小林的声音带着电流杂音。南半球的射电阵列在15c行星的轨道上,捕捉到类似人造卫星的信号源。更惊人的是,那信号的调制方式,竟与我国五十年代发射的第一颗人造卫星“东方红一号”完全相同——简单的正弦波,像个永远不会长大的孩子,反复哼着同一支歌谣。
李砚突然想起父亲留给他的那台老式收音机。黑色的塑料外壳早已开裂,却能在雷雨夜收到奇怪的杂音。老林说那是宇宙在磨牙,直到某天深夜,他抱着收音机冲进李砚的房间,调谐旋钮停在某个频段,滋子的杂音里,竟混着清晰的滴答声——后来才知道,那是极轨气象卫星经过电离层时的回声,而那天,正是李砚发表第一篇论文的日子。
暮色漫进主控室时,全球数据网突然弹出条预警:所有观测站的“勇气波段”都检测到温度骤降。3c的基准线像被冻住的河面,裂开细密的纹路,而0.7c的脉冲却在此时变得明亮,像冰层下跃动的鱼。小林急得额头冒汗,反复检查设备是否故障,李砚却盯着屏幕笑了——这场景太像女儿学滑雪时的样子,摔在雪地里的瞬间,反而会把张开的手臂举得更高。
挪威的同行发来段视频。极光笼罩的观测站里,几位白发苍苍的研究员正围着设备跳舞,他们举着的纸板上写着:“1983年,我们用这台设备捕捉到第一组星际有机分子信号,那天温度-17c,和今天一样冷。”视频角落,一个穿红毛衣的小姑娘正把脸贴在馈源舱上,呵出的白气在金属壳上凝成小水珠,像颗颗微型的星球。
李砚的手机在此时亮起,是气象局的暴雨预警。他突然想起二十年前的夏夜,自己高考结束那天,暴雨冲断了回家的路。守在天文台的老林,竟把射电望远镜的指向调整到市区方向,用天线的微波给手机充电——当他在应急灯下收到父亲发来的“回家”二字时,手机屏幕显示的电池温度,恰好是3c。
子夜的钟声从远处的村镇传来,主控室的温度表指向5c。屏幕上的波形突然开始重组,3c、0.7c、23.5c、15c……所有曾出现过的温度值,在时间轴上连成道螺旋上升的曲线,像棵不断生长的树。最顶端的新脉冲里,竟藏着摩尔斯电码翻译出的短句:“我们在温度变化的地方,看见过相同的脚印。”
小林突然指着窗外。雪停后的夜空格外清澈,射电望远镜的馈源舱正对着猎户座的方向,馈源灯的光芒在天线表面流动,像给星星系上了发光的鞋带。李砚拿出手机,给女儿发去此刻的星空照片,配文只有两个字:“接力。”
屏幕亮起的瞬间,恰好有颗流星划过,尾迹在照片里拖出淡淡的光带。李砚看着那道光,突然明白这些年追逐的从来不是温度本身——3c的星光是起点,0.7c的脚印是勇气,而那些在不同刻度上跳动的信号,不过是宇宙在说:“别怕啊,你走的每一步,都有人在后面,替你把脚印焐成星星。”
远处的射电望远镜仍在转动,馈源舱的影子在雪地上画出圈,像枚不断扩大的年轮。而那些带着温度的信号,正顺着这圈年轮,朝着更遥远的黑暗里,继续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