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无尘一步踏出瑶池圣殿,便从所有人的感知中彻底消失。
他并未立刻远去,而是信步走在瑶池宗外的云海之上。脚下的云雾如温顺的绵羊,为他铺开一条柔软的道路。对于瑶池宗内那场由他亲手导演的闹剧,以及水月圣主心中泛起的涟漪,他并未在意。
那滴本源神液,于他而言,不过是随手拂去的一粒尘埃。而那一番道理,也仅仅是他心血来潮,想要尝试一下那些小说中“强者说教”的环节罢了。
结果似乎还不错。
剑无尘摇了摇头。有趣
这种感觉很新奇,就像一个从未尝过味道的人,第一次品尝到了某种淡淡的甜意。
“或许,可以多体验一下。”
他心中生出这样一个念头。过去的他,如同一道设定好的程序,只为追寻那最终的“道”,对沿途的一切都视若无睹。但在三个位面的地球上浸染了十余载的人类文明信息后,他这片亘古不变的虚无之海,似乎被投入了一颗名为“好奇”的石子。
他想看看,那些故事里的主角们所经历的一切,究竟是何种滋味。
心念微动,一枚平平无奇的储物戒指中,一柄锈迹斑斑的长剑应念而出。
剑无尘没有在意这些,他将这柄凡铁之剑轻轻置于脚下,而后,整个人站了上去。
没有灵力波动,没有法则显化,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能量外泄。
他就那样,站在一柄凡铁之上,御风而起,朝着远方悠然而去。
这本是修真界最寻常不过的御剑飞行,然而由他施展出来,却演绎出了一番神迹般的景象。
他的飞行,更像是一场巡游。
他飞得不快,宛若闲庭信步。高空中狂暴的罡风,在靠近他百丈之内时,便会奇迹般地变得温顺如春日里的杨柳风,轻柔地拂过他的衣角。前方的云海,在他抵达之前,便会自动向两旁分开,为他让出一条笔直而宽阔的通天大道。
下方,是连绵不绝的崇山峻岭。山林深处,无数强大的妖兽气息蛰伏。然而,当剑无尘的身影从它们头顶的天空掠过时,无论是正在咆哮的万年妖王,还是刚刚破壳的凶禽幼鸟,都在一瞬间收敛了所有气息,匍匐在地,朝着天空的方向,低下它们高傲的头颅。
那是一种源于生命本能的臣服,是对更高层次生命体的绝对敬畏。
剑无尘负手立于剑上,白衣胜雪,银发如瀑,神情淡漠地俯瞰着下方飞速倒退的山河。他的神念,如同一张无边无际的巨网,悄无声息地笼罩了这片广袤的天地,观察着这世间的百态。
他在寻找,寻找一个合适的舞台,来实践他从小说里学来的下一个“主角剧本”。
不知飞了多久,穿过了几片凡人国度,越过了几条奔腾的大江。
忽然,他的神念捕捉到了一丝不和谐的能量波动。
在下方千里之外,一处幽深狭长的峡谷之中,正上演着一出他颇为熟悉的戏码。
……
峡谷深处,月华如水,溪流潺潺。
两名身着紫霞宗月白色内门弟子服饰的女子,正背靠着一块巨大的岩石,浑身浴血,处境岌岌可危。
年长一些的女子名为林清雪,有着金丹后期的修为,她面容清丽,气质如雪,此刻却脸色苍白,嘴角挂着一丝殷红的血迹,显然是经历了一场苦战,受了不轻的内伤。她手中的灵剑光芒黯淡,仍在勉力支撑着一道摇摇欲坠的护身光罩。
“师妹,你快走!我来拖住他们!”林清雪声音急切,一把推开身边护着自己的少女。
那少女名为云儿,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修为尚在筑基中期。她小脸之上满是惊恐与泪水,却依旧倔强地摇着头,死死地握着手中的剑,挡在林清雪身前。
“不!师姐,要走一起走!我绝不一个人逃走!”
在她们对面,十余名身穿统一黑衣、气息彪悍的修士,正狞笑着将她们团团围住。为首的是一个手持鬼头大刀的独眼壮汉,他身上散发出的元婴初期的威压,如同一座大山,压得两女喘不过气来。
“走?哈哈哈,今天你们谁也走不了!”独眼壮汉,人称“狂刀”的杜狂,用他那只独眼上下打量着两女,目光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贪婪与淫邪。
“林仙子,我劝你还是识相一点。”杜狂将鬼头大刀往肩上一扛,嘿嘿笑道:“乖乖地把从‘寒月洞府’里得到的‘寒月宝珠’交出来,再陪哥几个好好玩玩,大爷我一高兴,兴许还能让你死得痛快点!”
“呸!”林清雪杏目圆睁,怒斥道:“杜狂!你这‘黑风盗’的匪首,作恶多端,人人得而诛之!今日我便是自爆金丹,也绝不会让你们这群无耻之徒得逞!”
“师姐!”云儿吓得小脸煞白。
“自爆金丹?哈哈哈,你倒是试试啊!”杜狂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身后的匪寇们也跟着爆发出一阵刺耳的哄笑。
“兄弟们,还跟她们废什么话!”杜狂的耐心似乎耗尽了,他独眼中凶光一闪,下令道:“先把那个嫩的给老子抓过来!我看她师姐还能不能嘴硬!记住,别伤了脸蛋和身子,哥几个还要好好享用呢!”
“是,大当家的!”
一声令下,周围的黑风盗匪寇们立刻发出一阵猥琐的怪叫,祭出各自的法器,带着满脸的淫笑,朝着两女步步紧逼。
护身光罩在数道攻击下,发出一阵不堪重负的“咔嚓”声,裂纹迅速蔓延。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林清雪和云儿的心。
林清雪眼中闪过一抹决绝,体内的金丹开始疯狂地逆转,一股毁灭性的气息即将爆发。
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高天之上,剑无尘的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原来如此。”
这个场景,这个对话,这个氛围,与他看过的那些小说里的情节,几乎一模一样。
英雄救美的经典桥段。
上一次在瑶池宗,他只是兴之所至,这一次,他决定要好好地、完整地体验一次。
他记得,那些故事里的主角,登场时总是伴随着无与伦比的威势,或是从天而降,或是踏歌而来,先以气势镇住全场,再说几句高深莫测的台词,最后才以雷霆手段,摧枯拉朽般地解决掉所有反派。
他决定,就这么办。
于是,气息稍微展露一些。
一股无法形容的、仿佛凌驾于整个天地之上的淡漠气息,悄无声息地,笼罩了整个峡谷。
这股气息并不狂暴,却比任何狂暴的威压都要令人恐惧。
原本喧嚣的峡谷,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溪水,仿佛停止了流动。
夜风,仿佛凝固在了空中。
所有黑风盗的脸上,那猥琐的笑容僵住了。他们如同被施了定身咒一般,保持着前冲的姿势,一动也不敢动。每个人都感觉自己的脖子上,仿佛悬着一柄看不见的利剑,只要稍有异动,便会人头落地。
“谁?!”
杜狂心中的骇然,达到了顶点。他猛地抬头,用他那只独眼惊恐地望向天空,却什么也看不到。
准备自爆金丹的林若雪,也硬生生地止住了逆转的金丹,巨大的反噬让她喷出一口鲜血,但她顾不上这些,同样茫然地抬起了头。
在所有人或恐惧、或茫然的目光中,一道白色的身影,出现在了峡谷上方的夜空中。
他脚踏一柄锈迹斑斑的长剑,就那么静静地悬浮着。月光为他披上一层圣洁的银辉,夜风吹拂着他的白衣与长发,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宛如一尊不染尘埃、即将羽化登仙的神明。
那一瞬间,整个峡谷的光芒,似乎都汇聚在了他一人身上。
“前……前辈!”云儿最先反应过来,她看着天空那道宛如救星般的身影,绝望的泪水瞬间变成了惊喜的泪水,激动地喊出声来。
林若雪的眼中,也重新燃起了希望的火焰。她能感觉到,这位突然出现的前辈,其强大,已经完全超出了她的认知范畴。
她们有救了!
而黑风盗的一众匪寇,则是肝胆俱裂,浑身被冷汗浸透。那是一种面对天敌时,最本能的恐惧。
“阁……阁下是何人?!”杜狂色厉内荏地大吼道,试图用自己的名号来震慑对方,“我乃黑风盗大当家,狂刀杜狂!此地之事,是我黑风盗与紫霞峰的私人恩怨,还请阁下……不要多管闲事!”
剑无尘俯视着下方,将所有人的表情尽收眼底。
他看到,被围困的两名女子眼中,是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希冀。而那些匪寇眼中,则是极致的恐惧。
嗯,开场效果很不错。
接下来,按照流程,该轮到自己动手了。
他回想着那些主角们的战斗方式。有的一指点出,敌人灰飞烟灭。有的剑气纵横,将匪寇尽数斩杀。
但剑无尘觉得,那些方式,都有些……不够直接。
他的目的,是“救美”。核心在于将“美”从“危险”中分离出来。
那么,最简单、最高效的办法是什么?
就是将造成危险的源头,以及处于危险中的目标,从当前这个“危险的环境”中,一次性全部移除。
一个清晰无比的逻辑,在他心中形成。
于是,在下方所有人,尤其是林清雪和云儿那充满期盼的目光注视下,高空之上的神明,缓缓地……抬起了他的右手。
林清雪心中激动不已,她仿佛已经看到,这位前辈仙人一挥手,那些无耻的匪寇便如烟尘般消散。
杜狂吓得魂飞魄散,他已经意识到自己招惹了完全不该招惹的存在,转身就想催动血遁之术逃跑。
然而,迟了。
剑无尘那只白皙如玉的手掌,并没有对准任何一个特定的目标。
他只是对着下方那片混乱的对峙区域,就那么轻描淡写地,仿佛在驱赶一群烦人的苍蝇一般,一巴掌,轻轻地拍了下去。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没有法则的碰撞,甚至没有灵力的风暴。
只有一股无形的、浩瀚的、纯粹到极致的斥力,如同无声的海啸,瞬间从天而降,精准地覆盖了以林清雪和杜狂为中心,方圆百米的所有区域。
这股力量不带任何杀意,它唯一的目的,就是“炸开”。
下一秒。
“啊——!!”
“救命啊!这是什么力量!!”
“我的妈呀——!!”
杜狂和他那十几个手下,连惨叫声都变了调。他们就像是被巨人的脚踢中的皮球,瞬间失去了对身体的所有控制权,一个个以极其狼狈的姿态,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炸开,向后方倒飞了出去。
然而,这仅仅是开始。
因为那股斥力的作用范围,是整个区域。
所以……
“咦?!”
“啊——!师姐——!救命啊——!”
林清雪和云儿脸上的表情,经历了一次堪称史诗级的变化。
从劫后余生的惊喜,到发现自己也被力量笼罩的错愕,再到身体不受控制向后飞起的惊恐,最后化作一片风中凌乱的空白。
于是,峡谷之中,出现了极其荒诞而壮观的一幕。
十几个黑风盗的匪寇在前面飞,紫霞峰的两位女弟子在后面紧紧地跟着……一起被炸飞出去。
大家飞行的姿势、速度、甚至脸上那惊恐中带着茫然的表情,都出奇的一致。
“砰!咚!咔嚓!哎哟喂!”
最终,这一大群人,像是一串被扔出去的垃圾,在空中划过一道狼狈的抛物线,飞出了足足数百米远,撞断了无数的树木枝干,最后噼里啪啦地,全部堆在了一起,滚成了一个由断手断脚的匪寇和灰头土脸的女弟子组成的、乱七八糟的大肉堆。
整个峡谷,瞬间恢复了万籁俱寂。
只剩下溪水重新开始流淌的潺潺声,以及远处那堆“人肉小山”里传来的、各种痛苦的呻吟、茫然的呓语和愤怒的咒骂混合在一起的混乱声响。
剑无尘的身影,缓缓从空中降落,站在了空无一人的溪水边,他之前站立的位置。
他看了一眼远处那堆人,又看了看自己刚刚拍下去的手掌,那双宛如深渊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明的情绪。
似乎……和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那些故事里,被救的美人,不应该是梨花带雨、满眼崇拜地看着自己吗?
为什么……她们也一起被爆炸余波炸飞出去了?
他那绝对理性的思维,第一次对那些小说情节的真实性,产生了一丝怀疑。
而远处的人堆里,终于有了动静。
“咳咳……疼死我了……”云儿挣扎着从一个昏迷的匪寇身上爬了起来,她感觉自己浑身的骨头都快散架了。
林清雪也被她搀扶着站了起来,她顾不上浑身的剧痛和凌乱的衣衫,只是呆呆地看着峡谷中心,那个背对着她们的白衣身影,脸上写满了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复杂。
是这位前辈救了她们,这一点毋庸置疑。
可是……这天底下,有连着人质一起打的救援方式吗?!
她张了张嘴,有千言万语想说,有无数的疑问想问。最后,所有的情绪都汇成了一句小心翼翼、又带着一丝委屈的试探。
“前……前辈……”她的声音,因为疼痛和困惑,显得有些沙哑,“敢问……您刚才出手的时候,是不是……不小心……把我们也算进去了?”
剑无尘听到了她的话,缓缓地转过身。
他看着那两个衣衫破损、满脸尘土、正用一种极其古怪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女子。
他觉得,解释,是一件非常麻烦,且没有必要的事情。
而且根据上一次在瑶池宗的经验,他的解释,往往会把事情搞得更糟。
于是,他决定采用另一种小说里高人常用的方式——保持神秘,功成身退。
他没有回答林清雪的问题,只是对着她们,轻轻地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然后,他再次转过身,脚下的凡铁长剑发出一声轻鸣,仿佛在催促主人离开。
他一步踏上剑身,整个人缓缓升空,准备离开这个让他感到些许困惑的“实验现场”。
就在他即将化作流光离去时,身后,那名年轻的少女云儿,终于鼓起了她毕生的勇气,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声喊出了一句发自灵魂深处的疑问:
“前辈!您……您到底是来救我们的,还是顺手来打我们的啊?!”
剑无尘的身影在空中微微一顿。
他没有回头,只是留下了一句淡淡的、飘渺如风的话语。
“有区别吗?”
话音落下,他不再停留,整个人化作一道白色的剑光,瞬间撕裂夜幕,消失在了天际的尽头。
只留下那句让所有人,包括还在地上装死的杜狂在内,都陷入了深深沉思的话语,在寂静的峡谷中,久久回荡。
“师姐……”云儿呆呆地看着天空,“他……他说……有区别吗?”
林清雪捂着隐隐作痛的胸口,看着那个男人消失的方向,苦笑了一下,随即又忍不住笑出了声,牵动了伤口,疼得她直吸冷气。
“没……没区别……”她喃喃自语,“反正……我们都活下来了,不是吗?”
只是,这场被救援的经历,恐怕会成为她此生都无法磨灭的,最深刻,也最离奇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