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珊瑚院落中,死寂无声。
洪玄盘膝坐于冰冷的地面,神念沉入道胎,跨越无尽深海,触及了远在焚心岛地窟中的那具赤袍化身。
联系,未断。
焚心岛安然无恙,阵法如常运转。
这是他最大的底气,也是唯一的退路。
只要根基尚在,眼前的囚笼,便总有撬开的可能。
他缓缓收回神念,一缕微弱的意识向着院外探去。
神念刚一触碰到那层淡蓝色的水幕禁制,便如雪遇烈阳,瞬间消融。
紧接着,一股阴冷刺骨的警告意念横扫而过,带着上位者的蔑视,仿佛在警告一只不安分的虫豸。
洪玄立刻收敛了所有探查的举动,垂下眼帘,将自身气息伪装成一个惊魂未定的普通筑基修士,再无半分异动。
然而,麻烦并未就此平息。
一道比方才那警告意念更加阴毒、更加隐晦的魂力波动,从隔壁的囚院中悄然探来。
那魂力凝成一根无形的细针,无声无息,直刺洪玄的识海。
这是另一位“宾客”的试探。
在这座海底囚牢中,猎物之间,也想分出个高下,看看谁能成为谁的垫脚石。
洪玄的本尊纹丝不动,面色平静。
他袖袍之中,那具沉寂的玄袍化身,悄然分出一缕比发丝还要纤细的紫色雷意。
这缕雷意至阳至刚,不含半分法力波动,纯粹是毁灭法则的具现。
它顺着那道魂力细针的轨迹,逆流而上。
“嗯!”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哼,从隔壁院落传来。
那道阴毒的魂力细针,仿佛被天火点燃的毒蛇,瞬间溃散成虚无,再不敢有任何窥探的举动。
一击立威,干净利落。
洪玄并未因此有任何松懈。
不多时,沉重的院门被推开。
一名手持钢叉的虾兵走了进来,它将一个盛着血肉的托盘,重重地丢在洪玄面前的地上。
“人族,你的吃食!”
托盘里,是几块尚在抽搐的海兽血肉,散发着浓郁的腥气与微弱的灵机。
这是羞辱。也是下马威。
洪玄抬起头,那张刀疤脸上没有愤怒,也没有屈辱,只是平静地看着虾兵。他从储物袋中,摸出了一块拳头大小的赤红色灵石。
此石是他闲来无事,以太阳真火提纯废矿炼制而成,价值不高,但其中蕴含的一缕纯正太阳真意,对这些终年生活在阴寒深海的水族而言,却是至宝。
“这位兵爷。”洪玄的声音沙哑,带着几分讨好,“在下初来乍到,食不惯生冷。一点陆上的玩意儿,不成敬意,还望兵爷行个方便,换些干净的吃食。”
那虾兵看见火灵石,眼中先是一惊,但随即又被那纯正的能量所吸引,贪婪压过了厌恶。
它用钢叉将灵石拨到自己脚边,不耐烦地哼了一声:“算你识相。不过别指望我能帮你什么,进了这‘贺礼院’,就别想活着出去。”
洪玄低着头,姿态愈发卑微:“晚辈不敢奢求。只是既然命不久矣,也想死个明白。不知兵爷可否告知一二,也好让晚辈黄泉路上,不做个糊涂鬼。”
或许是这块灵石的价值,或许是洪玄这番恭顺的态度取悦了它,虾兵的警惕心松懈了不少,话也多了起来。
“告诉你也无妨,省得你死都不知道自己的命有多金贵。”
它的声音里满是居高临下的施舍意味。
“我们龙君,名讳‘敖洸’,乃是上古真龙血脉,修为早已臻至金丹大圆满,只差一步,便可褪去凡胎,成就元婴真龙。”
洪玄的心,微微一沉。
金丹大圆满,这等存在,吹口气都能碾死现在的他。
“只是龙君寿元将近,突破之日却遥遥无期。”
虾兵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忧虑,“此次万年寿宴,名为庆贺,实则是为君上寻找突破的契机。这主意,是咱们龙宫的龟丞相想出来的,那老家伙的心思,比这深海海沟还深。”
“原来如此。”洪玄附和着,心中却将“龟丞相”这个名字一一记下。
“像你们这些从各处搜罗来的‘宾客’,一个个根基特异,神通不凡,正是上好的‘贺礼’。”
虾兵咧开嘴,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利齿,笑容残酷,“隔壁那个练剑的,还有那头只会用蛮力的黑熊精,都是太子殿下亲自带队抓回来的。太子殿下急着让君上突破,好早日接管龙宫大权呢!”
太子?龟丞相?
洪玄的脑海中,瞬间勾勒出一副大致的权力图谱。
“寿宴那天,”虾兵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敬畏与狂热,“你们会被投入宫中最神圣的‘万龙血池’,以尔等的精血魂魄、道基神通,祭祀我龙族先祖之灵,化为最精纯的本源之力,助君上感悟天道,勘破元婴关隘!”
轰!
洪玄的脑海中,仿佛有惊雷炸响。
宾客?贺礼?
原来,都是祭品。
他从一个囚徒,变成了一头即将被宰杀献祭的牲畜。
“行了,别废话了。”虾兵似乎说得有些多了,收起火灵石,转身离去,留下那盘血肉。
“好好享受最后的时日吧,能成为龙君大道的一部分,是你们这些人族的无上荣光!”
沉重的院门,再次轰然关闭。
淡蓝色的水幕,隔绝了内外。
院门闭合,水幕禁制上的幽光,将整座红珊瑚院落映照得如同一个巨大的琥珀。
洪玄坐在原地,纹丝不动,那盘尚在抽搐的血肉,在他眼中与一块石头无异。
祭品。
他仔细咀嚼着这个词。
从一个掌握他人命运的棋手,沦为别人棋盘上的祭品,这其中的落差,并未在他心中掀起半分波澜。
愤怒与不甘,是弱者的情绪。
他只是在评估。
评估损失,评估风险,评估……收益。
神念沉入道胎,那颗被太阳烙印占据主导,却依旧悬浮着两道微小符文的道胎,前所未有的稳定。
《一气化三清》这门秘术,是他最大的底牌。
眼下这具耗费了无数心血,承载了金乌传承的肉身,并非他的全部。
只要焚心岛的赤袍化身不灭,他便不算真正死亡。
最坏的结果,不过是自爆这具本尊,舍弃这筑基后期的修为,舍弃这初步修成的“日冕”神通,一切从头再来。
代价太大。
一具完美契合大日真意的道体,重修起来,耗费的时间与资源将是天文数字,更会让他错失未来百年的诸多机缘。
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走这一步。
既然有退路,那眼下的死局,便不再是死局。
一个行将就木的金丹老龙,为了突破,必然会拿出自己所有的底蕴。
这场所谓的寿宴,就是龙宫这座巨大宝库,防备最松懈的一刻。
若能在被投入血池之前,或是……在血池之中,捞取到足够的好处,那么舍弃这具肉身的损失,或许可以被弥补,甚至犹有胜出。
洪玄的念头,变得无比清晰。
他缓缓闭上双眼,整个人气息收敛到了极致,仿佛真的变成了一个认命等死的囚徒。
袖袍之中,那具玄袍雷法化身,却悄然睁开了双眼,一缕缕微不可查的雷意,开始解析这座院落的水幕禁制。
他需要情报。
关于龙宫,关于寿宴,关于那座万龙血池的一切情报。
……
另一座院落中。
陈川背靠着冰冷的珊瑚墙,瘫坐在地。
那张俊美而阴郁的脸上,一片死灰。
他的族人,那些被血咒禁锢在万魂幡中的魂魄,将随着他的消亡,永世沉沦,再无解脱之日。
绝望,像深海的海水,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要将他的神魂彻底碾碎。
不知过了多久。
死寂的院落里,响起一声极度压抑的,仿佛野兽受伤后的低吼。
陈川猛地抬起头。
他的双眼之中,那片死灰色的绝望正在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更加疯狂的怨毒。
凭什么?
凭什么他陈家满门要为他人的野心陪葬!
凭什么他忍辱负重,从活尸之躯中挣扎求生,却要沦为一条老龙的补品!
他不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