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副局长”这个称呼从他嘴里冒出来,带着点生硬的别扭,让萧媚端着茶杯的手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她没动那块牛肉,只是低低“嗯”了一声。
我靠在椅背上,看着眼前这一幕。
萧媚的挣扎和迷茫是真切的,妙音仙姑那番话显然触动了她。
但正如青椒在我手腕上悄然传递来的意念波动:“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萧家的权柄之毒,早渗进她骨血里了,哪那么容易拔干净?”
果然,这片刻勉强的和谐,很快被一个名字打破。
“对了,”林小曼放下筷子,小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未来的担忧。
“张天尊那边传话过来,说刘大哥虽然醒了,但心脉受损太重,那血咒只是暂时被压下去,根子还在。短时间内绝对不能动用真炁,更不能情绪激动,否则…神仙难救。”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
“还说…甲子荡魔日越来越近,满打满算也就一个来月了,各地报上来的邪乎事儿越来越多,人心惶惶的…”
“甲子荡魔”四个字,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在萧媚眼中激起了剧烈的涟漪!
她猛地抬起头,方才那份脆弱和迷茫像潮水般退去,被一种近乎本能的、属于上位者的凝重和掌控欲取代。
那是一种浸透骨髓的条件反射。
她的背脊下意识地挺直了,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衣角,又强迫自己松开,但眼底深处那点刚刚熄灭的名为“权柄”的火苗,“腾”地一下又复燃了,带着一种焦灼的亮光。
“甲子荡魔…”萧媚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清冷,甚至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决断。
“这是关乎整个华夏异人界存亡的大事!异人法庭已经初步议定,由异管局牵头,联合天诛府、全真、龙虎、茅山等各大道门正宗,组建‘荡魔联合指挥部’,统一调度,整合资源,应对大劫!预案草案已经在做了。”
她的目光扫过在座的每一个人,带着一种审视和评估的意味,仿佛在掂量我们在这场宏大棋局中的分量。
“届时,所有登记在册的异人修士,都必须服从指挥部的统一调派!各门各派的核心传承、压箱底的法器、秘不外传的阵法…都要登记造册,纳入战时统筹!像我们这样的小团体,”她的视线最后落在我身上,带着一种混合着关切和居高临下规劝的复杂情绪。
“王尚,工作室的力量是有限的,甚至是…散乱的。甲子荡魔不是儿戏,更不是靠个人英雄主义就能扛过去的。你们应该尽早考虑,如何将工作室的力量、资源,包括你那乾坤袋里的…特殊存在,整合进指挥部的体系里,接受统一指挥,发挥更大的作用。异管局可以给你们提供平台和保护…”
“整合?统一指挥?”我还没开口,袁宝先炸了毛,他把筷子“啪”地拍在桌上,小眼睛瞪得溜圆。
“媚姐!哦不,萧副局长!您这意思,是让咱们哥几个以后干啥都得先打报告?让尚哥把乾坤袋里朵朵、楚月蓉她们都登记造册,排好班等着指挥部发号施令?宝爷我这五仙镇岳锏是不是也得先交上去备案啊?”
他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横飞:“是!甲子荡魔是大事!可大事就得把所有人都绑成粽子,塞进一个模子里?咱们工作室一路走来,对付侍神宗、收拾蟠螭、闯镜渊、捞刘哥…哪次是靠等着指挥部下命令才成的?不都是哪儿有窟窿咱往哪儿堵,见招拆招?这灵便劲儿,您那指挥部有吗?”
“袁宝!”萧媚脸色沉了下来,声音也带上了冷意。
“这不是讨价还价的时候!非常时期行非常之法!一盘散沙如何对抗大劫?统一指挥才能避免内耗,才能将力量集中到刀刃上!你们这样各自为战,看似灵活,实则是无谓的消耗,是给指挥部添乱!码头那次,若非…”
她的话戛然而止,眼神闪烁了一下,似乎想到了秦岳那冻结万物的一剑,想到了自己颈间至今未愈的伤。
但这份忌惮反而激起了她骨子里那股不服输的执拗。
“若非什么?”我接过话头,声音平静,但目光直视着萧媚。
“若非我们‘擅自行动’,归墟通道可能就彻底打开了,是吗?萧副局长,我们尊重天诛府,也理解异管局稳定大局的责任。但甲子荡魔,不是一场按部就班的军事演习。邪祟鬼魅不会按你的预案出牌!我们需要的是在框架下的自主应变之权,而不是把自己变成指挥部延伸出去的一只机械手臂!工作室的力量,根子就在这份‘活’上!绑死了,也就废了。”
“自主应变?”萧媚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嘴角扯起一个冰冷的弧度,带着深深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王尚,你告诉我,什么叫自主应变?是像码头那次一样,差点把自己和所有人都搭进去?还是像在审讯室里,任由冲突升级?没有约束的自主,就是混乱的源头!你口口声声说工作室要‘活’,可你想过没有,你这种‘活’,可能会害死多少人?会破坏掉多少指挥部精心布置的战略?”
她的声音拔高了,带着一种被误解的激动和长久压抑的焦虑:“你以为我愿意把所有人都捆起来?你以为我愿意看着你们…看着你们可能去冒险?可甲子荡魔不是过家家!那是要死人的!是要流干血的!只有最严密的组织,最统一的号令,才能把伤亡降到最低!才能保住我们想保住的东西!你们…你们怎么就不明白!”
工作室里一片死寂。火锅还在咕嘟咕嘟地翻滚,红油汤面上浮着一层冷凝的油脂,显得格外腻味。
刚才那点残存的暖意被这番激烈的争执彻底驱散,只剩下冰冷的对峙和理念的鸿沟。
萧媚胸口起伏,眼圈微微发红,死死咬着下唇,倔强地看着我,看着袁宝,看着每一个人。
她颈间的丝巾下,蛊伤似乎又在隐隐作痛。
袁宝气得脸通红,还想反驳,被林小曼在桌下悄悄扯了扯衣角。
陈铁山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闷头灌了一大口啤酒,重重地把杯子顿在桌上。
秦岳依旧沉默,只是抱着剑匣的手指微微收紧。谢慕轻轻叹了口气,目光复杂。
就在这时,一个虚弱却异常清晰的声音,从里间的门口传来:
“都…少说两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