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深露重,威宁县衙后院,沉浸在一片死寂里。
白日里盘点库房的疲惫和安顿下来的松弛感,让苏康、王刚和柳青都睡得格外沉。
连王厨娘那点轻微的鼾声都透着安稳。
突然!
“哐当......哐当......”
一声声刺耳到令人心胆俱裂的铜锣炸响,像是有人拿着铁锤狠狠砸在薄冰上,瞬间撕碎了夜的宁静!
紧接着,是无数声嘶力竭、带着极度恐慌的嚎叫,如同滚油泼进了冷水锅,在县衙上空猛地炸开!
“走水啦……!”
“天爷啊!失火啦……!”
“快来人啊,救火啊……!”
那声音尖锐、混乱、带着濒死般的绝望,像无数根冰冷的钢针,狠狠扎进沉睡者的耳膜!
苏康几乎是瞬间从床榻上弹坐起来,动作迅猛得带起一阵风,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
他一把掀开帐幔,连鞋都顾不上穿,赤脚冲到窗边,猛地推开窗户!
一股裹挟着焦糊味、木头燃烧的噼啪声和浓烈烟尘的热浪,如同地狱里伸出的鬼爪,猛地扑了他一脸!
眼前景象,让他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
只见县衙深处,二堂方向、银税库方向、还有更远处药渣库和常平常平仓的方向——四个不同的方位,竟同时腾起数条狰狞的火龙!
烈焰冲天而起,贪婪地舔舐着漆黑的夜空,将半边天幕都染成了令人心悸的血红色!
浓烟滚滚,如同巨大的黑色魔爪,疯狂地扭曲、升腾,遮蔽了原本稀疏的星光!
火光跳跃着,映照在冰冷的青砖墙、飞翘的檐角上,投下无数疯狂舞动的、巨大而扭曲的鬼影!
“操!”
苏康喉间爆出一声低沉的怒吼,那声音里混杂着震惊、暴怒和一丝难以置信的寒意!
他猛地转身,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外袍胡乱往身上一披,赤着脚就往外冲!
“少爷!”
王刚的声音带着刚惊醒的沙哑和惊怒,他已经踹开了房门,手里拎着个不知道从哪抄来的铜盆,脸色铁青,“火!四个地方!同时烧起来的!”
柳青也冲了出来,头发散乱,脸上还带着睡痕,但那双眼睛已经锐利如刀,死死盯着那几处冲天火光:“少爷,怎么回事?”
“有人放火!绝对是有人放火!”
还没等苏康回话,王刚便插嘴道,他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冰冷的杀意。
“废话!”
苏康低吼一声,人已经冲到了后院通往前衙的月洞门,“王叔!带人去救药渣库和常平仓!能抢多少是多少!青儿!跟我去二堂和库房!”
他脚步丝毫不停,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雄狮,朝着离后院最近、火光也最盛的那处——存放着历年库房账册的二堂和部分银钱财物的库房方向狂奔而去!
整个县衙已经彻底炸了锅!
衙役们衣衫不整地从各个角落涌出来,有的提着水桶,有的扛着长竹竿,有的甚至只穿着单衣单裤,脸上全是惊惶失措和没睡醒的茫然。
他们像没头苍蝇一样乱撞,尖叫着,呼喊着,水桶碰撞声、泼水声、木头燃烧的爆裂声、瓦片被烧塌的坠落声……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片末日般的喧嚣!
“快!快打水!”
“这边!这边火最大!”
“库房!库房要塌了!”
“我的娘啊!那里面可都是……”
混乱!无序!恐慌!
苏康一路狂奔,浓烟呛得他连连咳嗽,眼睛被熏得刺痛流泪。他冲到二堂附近时,火势已经大得惊人!
那几间连在一起的高大的办公屋子完全被烈焰吞噬,门窗早已烧穿,火舌疯狂地从里面喷吐出来,发出“呼呼”的咆哮,空气中弥漫着浓烈刺鼻的焦糊味。
而烧得最猛最烈的地方,正是存放账册的偏房!
几个衙役正手忙脚乱地从旁边水井里打水,一桶桶泼过去,但那点水泼在熊熊大火上,简直如同杯水车薪,瞬间就被蒸发成白汽,火势丝毫不见减弱!
“让开!”
苏康一把夺过一个衙役手里的水桶,自己冲到井边,将桶扔下去,飞快地摇动辘轳,再提上来,不顾滚烫的桶边,咬着牙奋力将水泼向火焰!
水花四溅,落在烧得通红的木头上,发出“滋啦”一声响,腾起一股更大的白烟,火焰只是稍微矮了一下,随即又更加猛烈地反扑上来!
“不行!大人!火太大了!里面全是账册和木头!救不了了!”
一个老衙役带着哭腔喊道,脸上被熏得黢黑。
苏康看着那如同巨兽般吞噬一切的烈焰,看着库房顶上一根粗大的横梁在火焰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然后“轰隆”一声巨响,带着漫天火星砸落下来!
他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冰冷的绝望夹杂着滔天的怒火,瞬间席卷全身!
他知道,完了!
这里面所有可能残留的、与宋记布庄、宋记杂货铺乃至曹记米铺、嘉德堂药铺等有关的、哪怕一丝一毫的物证……全完了!
他猛地扭头,看向库房的方向!
那里火光同样冲天,隐约还能听到那边传来的更加绝望的呼喊!
“走!”
苏康将手里的空桶狠狠摔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他不再看这注定化为灰烬的二堂,转身朝着库房方向发足狂奔!
柳青紧随其后!
储存着县衙财物和银钱的库房,情况比二堂更糟!
这些不知哪年遗留下来、早已破败不堪的数个仓库房,此刻彻底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火葬场!
连绵的仓房如同一条条被点燃的火龙,在夜空中疯狂扭动!
火借风势,风助火威,烧得噼啪作响!
那巨大的、带着历史沉重感的木结构在高温下扭曲、变形、坍塌!
火星如同暴雨般向四周飞溅,点燃了邻近的枯草和树木!
衙役们聚集在相对安全的空地上,望着那冲天的火势,脸上只剩下麻木和绝望。
水泼上去,连个响动都没有就被蒸干。
有人试图靠近,立刻被灼人的热浪逼退,眉毛头发都被燎焦了!
“大人!不行了!全完了!”
一个须发半白的老库吏瘫坐在地上,捶胸顿足,老泪纵横,“这……这库房,全完了啊……”
苏康站在人群最前方,离那翻腾的火海只有十几步远。
灼热的气浪烤得他脸颊生疼,衣服似乎都要被点燃。
他死死地盯着那在烈焰中呻吟、倒塌的古老库房,看着那些象征着储备、象征着官府最后一点调控能力的巨大空间,被火焰一寸寸吞噬、化为飞灰!
他紧握的双拳,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却丝毫压不住心底那股几乎要将他撕裂的狂怒和冰冷!
这火,烧得太巧!太狠!太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