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里的粥粥渐渐安静下来,小脑袋在姜兰胸前蹭了蹭,发出满足的喟叹。
姜兰这才敢放慢脚步,左右飞快地扫了一圈——帐外的士兵各司其职,没人注意到她的异常举动。
她悄悄松了口气,胸腔里那颗悬着的心稍稍落下些,随即深吸一口气,目光投向不远处的马厩方向。
那里,几匹战马正低着头,悠闲地啃着地上的青草,尾巴时不时甩一下,驱赶着周遭的蚊蝇。
姜兰抱着粥粥,脚步放得极轻,一步一步,朝着那些马慢慢挪了过去。
她趁着帐外士兵换岗的间隙,目光飞快扫过马厩——最靠里的那匹黑马身姿矫健,鬃毛油亮,一看便是日行千里的良驹。
几乎没有犹豫,她用一块布,把粥粥栓在自己的胸前,另一只手借力翻身上马,动作虽略显仓促,却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利落。
“驾!”她低喝一声,脚跟猛地磕向马腹。
黑马吃痛,扬颈长嘶一声,四蹄翻飞,如一道黑色闪电般冲出了营帐区。
帆布被马蹄带起的风卷得猎猎作响,岗哨士兵的惊呼声在身后炸开时,她们已经冲出了数十丈远。
“拦住她!”
“是那个女人跑了!”
身后的营帐区瞬间乱成一团,士兵们的怒吼、铠甲的碰撞声、战马的嘶鸣声混杂在一起,像一锅沸腾的水。
姜兰回头望了一眼,只见十几个身影正手忙脚乱地翻身上马,扬起的尘土遮天蔽日。
她咬紧牙关,再次猛夹马腹,黑马似乎也察觉到了主人的急切,速度又快了几分,四蹄踏过戈壁滩,溅起一串串沙砾。
而此时的营帐内,混乱才刚刚开始。
几个士兵气喘吁吁地奔到陈使节的帐前,掀帘时动作太急,厚重的毡帘狠狠撞在立柱上,发出“砰”的巨响。
“陈大人!不好了!那女人带着孩子跑了!”
为首的士兵大喊着冲进去,却在看到床榻的瞬间噤了声。
晨光已经大亮,将床榻照得一清二楚。
陈使节依旧保持着平躺的姿势,双目紧闭,脸色白得像纸。
喊了几声没人应,士兵们心里渐渐发毛,小心翼翼地凑上前去——这才看清,枕头边缘那片暗红早已凝固。
“大、大人……”
一个年轻士兵伸手去探他的鼻息,手刚碰到陈使节的脸颊就猛地缩回,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没、没气了……”
“什么?!”
帐内顿时炸开了锅,士兵们你看我我看你,一个个手足无措。
“怎、怎么会这样……”有人声音发颤,“前几日公主……公主刚没了,现在连陈大人也……”
和亲的公主病逝途中,本就让他们十分慌张,如今负责护送新公主的陈使节竟也惨死帐中……
“是那个女人!”不知是谁吼了一声,瞬间点燃了所有人的怒火,“她肯定是奸细!先害死公主,再杀了陈大人,就是要毁了咱们的和亲大计!”
“对!定是敌国派来的细作!”
“不能让她跑了!抓回来碎尸万段!”
愤怒和恐惧交织着,让士兵们瞬间红了眼。
“追!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把这毒妇擒回来!”
马蹄声再次响起。
而此时的吐谷浑王宫,却是另一番景象。
红绸从宫门一直铺到主殿,廊下挂着的鎏金灯笼随风轻晃,宫人们穿梭往来,捧着各色瓜果糕点,脸上都带着小心翼翼的喜色。
端木巴站在殿前的白玉台阶上,望着宫门外的方向,花白的胡须微微颤抖。
三年前,正是吐谷浑与邻国争夺草场最激烈的时候,中原送来的和亲公主,他都没有及时迎接。
如今边境安定,他特地修书中原皇帝,求娶那位公主的表妹,算算路程,今日该是到了。
“洲儿呢?”他回头问身后的内侍,语气里带着几分急切,“让他去边境迎接,怎么到现在还没动静?”
“二王子在兰情殿呢。”内侍低着头回话,声音有些发怯。
端木巴皱起眉头,大步朝着兰情殿走去。
推开殿门时,果然见端木洲正坐在案前,手里捏着一支狼毫,面前摊着几卷军书。
晨光透过雕花窗棂落在他脸上,勾勒出冷硬的轮廓,眉眼间没半分即将迎接新王妃的喜悦,只有一如既往的淡漠。
“还在看这些?”端木巴沉下脸,“赶紧起来收拾一下,去边境接人。”
端木洲头也没抬,笔尖在纸上沙沙划过:“已经派了人去,不会出岔子。”
“阿爹这般急不可耐,不知情的,还以为是您要迎娶这位和亲公主。”
“你——”端木巴气得吹胡子瞪眼,指着他说不出话来。
过了好一会儿,才重重叹了口气,语气软了下来,“人死不能复生,三年前的事……过去了。这次我特地求了中原皇帝,派来的是那位公主的表妹,听说性子容貌都极像,也算是……有几分血缘在。你就不能放下过去,好好过日子吗?”
端木洲握着笔的手顿了顿,“像又如何?不是她,便什么都不是。”
“你这孩子!”端木巴跺了跺脚,却终究没再说什么。他知道儿子心里的坎,一旦认定就不会改变。
可如今,和亲是两国安定的唯一纽带,由不得他任性。
“你不去也得去!”
端木巴说着,便不再给端木洲反驳的余地,扬声唤来几个手脚麻利的内侍和宫女,“给你们殿下梳妆打扮,务必让他以最体面的模样去迎亲,半点差错都不许出!”
宫女们应声上前,捧着叠得整整齐齐的锦袍围了上来。
那袍子是用上好的云锦织成,底色是深邃的靛蓝,上面用金丝银线绣着吐谷浑最尊贵的图腾——展翅的雄鹰正掠过雪山,针脚细密得几乎看不出痕迹,在晨光下泛着流动的光泽。
端木洲坐在那里,眉头微蹙,却没有挣扎。
宫女们小心翼翼地为他褪去身上的素色常服,换上这件华丽的锦袍。
“走吧。”端木巴看着他,眼底掠过一丝满意,随即转身率先走出了兰情殿。
端木洲沉默地跟上,随着父亲一同来到宫门外。
队伍缓缓朝着边境进发。
端木洲端坐在马背上,身姿笔挺如松,目光却漫无目的地飘向远方。
远处的雪山在阳光下闪着冷冽的光,可他的视线像是穿过了这一切,落在某个不知名的角落。
他对这场和亲,对那位即将到来的中原公主,没有半分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