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崖山的雪总是来得悄无声息。
林小满推开门时,整座山都裹在皑皑白雪里,院墙边的桃树落满了雪,枝桠被压得微微低垂,倒像是开满了白色的花。阿烬正在扫雪,玄色衣袍沾了些雪沫,动作轻缓,怕惊扰了枝头栖息的麻雀。
“别扫了,等会儿太阳出来,雪自然会化。”她裹紧了身上的厚棉袄,呵出一团白气,“师父刚遣人送来消息,说山下镇子的孩子们要上山来堆雪人,让我们准备些热汤。”
阿烬放下扫帚,转身进屋取了件披风给她披上:“你身子骨弱,别站在风口。”他指尖触到她的脸颊,带着些微凉意,“我去烧些姜茶,再蒸几笼馒头。”
灶房里很快飘出姜茶的辛辣香气。林小满坐在灶边的小板凳上,看着阿烬添柴的侧脸,忽然想起三年前在镜渊里的日子——那时他半透明的身子浸在黑血里,她握着发烫的匕首,连彼此的呼吸都不敢轻信。
“在想什么?”阿烬舀起一勺姜茶递到她嘴边,眉眼弯着,“是不是觉得现在的日子太 boring 了?”
林小满笑着躲开:“才不。”她接过茶杯,暖意顺着喉咙流进心里,“这样很好。”
去年春天,那些埋在桃树下的镜渊碎片彻底化作了养分。如今的桃树比往年粗壮了许多,夏天时结了满树的桃子,甜得让山下的孩子都跑来讨。老道士说,这是因为镜渊的戾气被净化后,反而催生出了更纯粹的生机。
“对了,”林小满想起什么,从怀里摸出个小布包,“前几日整理旧物,找到这个。”
布包里是半块碎裂的玉佩,正是当年在墟境中与阿烬那枚拼合的信物。只是如今它已失去了光泽,裂纹也比从前更深了。“它的灵力好像耗尽了。”
阿烬接过玉佩,指尖摩挲着上面模糊的纹路:“墨渊和林清玄的残念都散了,它自然也就完成使命了。”他将玉佩放进灶膛旁的陶罐里,“留着吧,也算个念想。”
说话间,院外传来孩子们的喧闹声。十几个穿着棉袄的小家伙踩着雪跑进来,为首的虎头虎脑的男孩举着根糖葫芦:“小满姐姐!阿烬哥哥!我们来堆雪人啦!”
林小满笑着迎出去,刚要说话,却见孩子们身后跟着个熟悉的身影——是洛阳城镜铺的老掌柜,拄着拐杖,背着个布包,正对着竹屋笑。
“老掌柜?”她惊讶道,“您怎么来了?”
老掌柜捋着花白的胡须:“听说你们这青崖山的桃花开得好,想着来看看。”他打开布包,里面是面崭新的铜镜,镜面光洁,边缘刻着细密的缠枝纹,“前几日打了面新镜,想着送你们做个贺礼。”
阿烬接过铜镜,镜中映出满院的白雪、嬉闹的孩子,还有他和林小满相视而笑的脸,真实得没有一丝虚影。“多谢掌柜。”
老掌柜摆摆手:“该谢你们才是。自你们收走那些古怪的镜碎片,我这心里头啊,总算踏实了。”他年轻时被镜妖迷惑的事,终究是放下了。
孩子们拉着林小满去堆雪人,阿烬则陪着老掌柜在屋檐下喝茶。阳光透过雪层,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点,老掌柜说着山下的趣事,阿烬偶尔应和两句,声音被风吹得很轻。
林小满回头时,正看见阿烬抬头望过来,目光落在她发间的桃花簪上,带着温柔的笑意。雪落在他的肩头,像落了满身的星光。
她忽然想起林清玄那句“春来看花,秋来煮酒”。原来真正的圆满,从不是轰轰烈烈的誓言,而是这样琐碎的日常——清晨的姜茶,灶边的低语,雪天里的喧闹,还有身边那个人,始终不变的眼神。
雪人堆到一半,孩子们吵着要吃馒头。林小满转身往屋走,阿烬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伸手替她拂去发间的雪花。
“冷不冷?”
“不冷。”林小满踮起脚尖,在他脸颊印下一个带着姜茶气息的吻,“有你在,怎么会冷。”
远处的桃树在雪中静静矗立,枝头仿佛已酝酿着明年的花苞。那些关于镜渊、魔影、执念的过往,都已化作脚下的春泥,滋养着这一方小小的天地。
或许未来还会有风雨,或许还会有被虚妄迷惑的人,但只要这青崖山的雪年年落下,只要竹屋里的灯火夜夜亮起,就没什么可害怕的。
因为他们早已明白,最好的守护,从不是对抗镜中的影子,而是守住身边的人,和心中的那份安宁。
雪还在下,孩子们的笑声飘得很远。林小满拉着阿烬的手往屋走,灶房里的馒头香气混着姜茶的味道,在雪地里弥漫开来,温暖得像个永远不会醒来的梦。
岁安,年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