泸津关的积雪在卯时未化,晨雾裹着寒气漫过城墙垛口,守城的曹军哨兵哈出的白气刚飘起,便被北风卷成碎沫。
林碌的战马在雪地上踏出歪歪扭扭的蹄印,三百溃兵的甲胄东倒西歪,有人甚至丢了头盔,发髻散乱地垂在肩上——这是高顺特意交代的“溃相”。
“曹营溃了!”前队的士兵突然扯着嗓子喊,声音里带着哭腔,“乌巢被烧,主公被围!”林碌勒住马,右手死死按住左肩的箭伤,鲜血早浸透了几层布帛,在雪地上拖出蜿蜒的红痕。
他余光瞥见城楼上的梆子声骤然停了,几个脑袋从垛口探出来,其中一个举着千里镜的身影晃了晃,是曹军副将张奎。
“停下!”张奎的喝声裹着北风劈下来,“报上旗号!”
林碌打了个寒颤,不是因为冷。
他踢了马腹,让坐骑踉跄着往前冲了两步,铠甲下的伤口被扯得生疼:“陷阵营!末将林碌,奉高将军令……”话没说完便剧烈咳嗽,指缝间渗出的血滴在雪地上,“高将军断后,让我们先来报信!”
张奎的目光扫过溃兵们的铠甲——确实是曹军制式,再往下,林碌肩头的箭伤还在渗血,铠甲上那道三寸长的刀痕翻卷着,像是被短刀狠命划开的。
他眯起眼:“高顺的陷阵营何时成了溃兵?”
林碌突然翻身下马,单膝跪在雪地里,积雪灌进领口,冻得他牙齿打战:“将军有所不知!昨夜刘备派了支精兵挖地道,从乌巢粮囤底下炸了个窟窿!高将军为护粮队,被围在地道口……”他抬头时眼眶通红,“末将拼死冲出来,就想着给泸津关报个信,免得被刘备……”话音未落便重重磕头,额头撞在雪地上发出闷响。
城楼上的梆子声又响了,张奎挥了挥手:“开吊桥!放他们进来!”
林碌的手指在雪地里蜷成拳。
他听见身后溃兵们的喘息声突然重了几分——那是陷阵营的精锐在强压着紧张。
吊桥落下的吱呀声里,他摸到了腰间的短刃,刀柄上还留着高顺掌心的温度。
城门洞开的刹那,林碌猛地抬头。
三十步外,张奎正扶着城墙往下走,腰间的环首刀在晨雾里泛着冷光。
林碌冲身后使了个眼色,三百溃兵突然加速,甲胄相撞的声响惊得守城士兵后退半步。
张奎的手刚按上刀柄,林碌已扑到他跟前,短刃从他肋下直插进去——这是高顺教的,甲胄最薄弱的地方。
“有诈!”张奎的嘶吼卡在喉咙里,鲜血顺着短刃的弧度溅在林碌脸上。
林碌反手拔出刀,朝着城楼上的守军大喊:“陷阵营在此!”三百溃兵同时扯下伪装的曹军号旗,露出底下玄色的刘备军战旗,腰间的短刃如林,瞬间控制了城门两侧的箭楼。
王方是被喊杀声惊醒的。
他穿着单衣冲出门时,后颈还沾着未干的酒渍——昨夜他喝了三坛青梅酒,正做着回许昌领赏的梦。
等他跑到城楼,正看见张奎的尸体被拖下城墙,玄色战旗在城门上方猎猎作响。
“放箭!”王方抄起身边士兵的长弓,箭头直指林碌的咽喉,“射住阵脚!”
城楼上的弓箭手慌忙搭箭,羽箭如蝗群般扑向城门。
林碌就地一滚,肩头的旧伤被扯得裂开,血珠溅在玄色战旗上,染出一片暗花。
他抬头时,正看见高顺的身影从晨雾里冲出来——那匹乌骓马的铁蹄踏碎了积雪,高顺的陷阵营令牌在腰间晃动,泛着冷冽的光。
“杀!”高顺的吼声震得城门楼子嗡嗡作响。
他手中的斩马刀劈落两支羽箭,刀刃擦着王方的耳际掠过,在城墙上砍出半尺深的豁口。
王方的冷汗顺着下巴滴进衣领,他这才看清,高顺身后跟着的哪里是溃兵?
分明是整整齐齐的陷阵营精锐,玄甲玄盔,连马的护具都是玄色,在雪地里如同一道移动的铁墙。
“主公!”林碌踉跄着扑到高顺马前,“城门已控,但箭楼还有守军!”
高顺勒住马,斩马刀指向城楼:“留活口。”他话音未落,陷阵营的弩手已架起连弩,“咔嗒”声中,箭楼里的弓箭手要么被射倒,要么举着双手滚下楼梯。
王方转身就跑。
他知道泸津关守不住了,五千守军此刻能战的不过两千,剩下的要么吓破了胆,要么被陷阵营的玄甲军砍翻在雪地。
他刚跑到关后马厩,就被一骑拦住去路——那马是白色的,马背上的将军银甲银枪,枪尖挑着他的衣领,轻轻一拽便将他掀翻在地。
“王方,可识得常山赵子龙?”
王方抬头,正看见赵云的银枪映着晨光,枪尖上还挂着半片曹军的甲叶。
他张了张嘴,想说“愿降”,却见赵云的枪尖突然下压,刺穿了他的咽喉。
鲜血溅在雪地上,像极了林碌方才留下的那朵暗红花。
当最后一声喊杀消失在泸津关的街巷里时,法正裹着狐裘从马车上下来。
他怀里抱着个檀木匣,匣盖打开的瞬间,诸葛亮的令箭在雪光里泛着幽蓝——那是用西蜀竹特制的,箭杆上刻着“亮”字,涂了层鱼胶,防水防污。
“高将军。”法正的声音像浸了冰水,“奉军师令,泸津关由亮亲自节制。你率陷阵营封锁所有出口,活口只留二十个——”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满地的曹军尸首,“会说体己话的。”
高顺的手在玄甲上擦了擦,接过令箭时触到法正指尖的温度——比雪还冷。
他突然想起昨夜曹操密令里的最后一句“泸津关的钥匙,孤要活的”,可此刻城门洞开,钥匙却握在刘备手里。
他望着法正转身时狐裘扫起的雪粒,喉结动了动,终究没问。
“诺。”
泸津关的炊烟在午后升起来时,有个浑身是血的曹军斥候正趴在三十里外的枯树林里。
他的右腿被箭射穿,却仍咬着牙往北方爬,怀里紧揣着半块染血的令旗——那是王方的亲兵令牌。
他不知道,此刻在许昌的丞相府里,郭嘉正捏着块焦黑的木片,木片上“地道”二字的朱砂还未完全褪去。
“公达,”郭嘉突然笑了,指尖轻轻叩了叩案上的军报,“周瑜的火攻计,怕是要烧到自己脚了。传我将令,让公明(徐晃字)把军粮往南运——”他的目光扫过地图上的下邳,“运到离城三十里的红崖坡。”
窗外的雪又大了,几片雪花落在军报上,慢慢洇开,模糊了“泸津关易主”几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