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兰多自由城邦,坐落于环心城势力范围的边缘,以其相对宽松的自治氛围和繁荣的贸易闻名。
在城邦中心区域,一座由洁白巨石构筑、顶端镶嵌着白金徽记的尖塔内,艾拉、沃克等人得到了最高规格的救治与休养。
三天时间,在精心的治疗和充足的营养补充下流逝。
对于这些在血月角斗场经历了地狱般八日、身心俱疲的幸存者而言,这三天如同久旱逢甘霖。
他们身上的伤口在环心城提供的珍贵药剂和治疗神术下迅速愈合,消耗殆尽的体力和精神力也在安全的睡眠中缓缓恢复。
……
艾拉站在尖塔高层的露台上,俯瞰着下方熙熙攘攘、充满生机的城市街道,阳光洒在她脸上,带来久违的暖意。
她活动了一下筋骨,虽然内里依旧有些虚弱,但行动已无大碍。
沃克魁梧的身躯靠在门框边,沉默地看着远方,眼中少了几分暴戾,多了几分沉淀下来的疲惫和一丝挥之不去的阴霾。
席朝和李瑶在整理着士兵送来的干净衣物,雷恩和伊瑟拉则安静地坐在角落,眼神时不时飘向走廊深处那两个紧闭的房门。
那两扇门后,沉睡着他们最后的牵挂。
一扇门后是林柠。
她被安置在充满生命气息的治疗室中,由专门的牧师看护。
她的透支最为严重,不仅仅是身体,更是精神上的崩溃。
三天来,她一直深陷在无意识的昏睡中,眉头紧锁,偶尔发出压抑的梦呓,眼角带着未干的泪痕。
另一扇门后,则是尚枳。
她的房间被凯尔亲自设下了强大的静默与净化结界。
房间内没有任何装饰,只有一张冰冷的石床。
尚枳躺在上面,周身笼罩着一层柔和却异常坚韧的白金光辉。
这光辉如同流动的枷锁,又像是温暖的泉水,持续不断地涌入她的身体。
凯尔并非让她沉睡,而是以自身精纯的秩序之力,强行压制、净化着夜咏源血中蕴含的黑暗诅咒和嗜血本能,同时温和地刺激着她被转化过程冲击得濒临破碎的精神本源,让她陷入一种深度的、修复性的休眠。
目的是让她在苏醒时,能拥有更多对抗本能的余地。
……
第四天清晨。
治疗室内的生命法阵散发出柔和的绿光。
林柠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几下,如同挣脱噩梦的束缚。
她猛地睁开了眼睛。
初时的茫然瞬间被潮水般的记忆冲垮——堆积如山的尸骸、流淌的暗金色血河、夜咏怀中那双冰冷刺骨的血红双瞳……以及尚枳那如同谈论垃圾般请求处置自己的声音。
“阿枳——!”一声凄厉的尖叫不受控制地从林柠喉咙里迸发出来。
她猛地从床上弹坐而起,胸腔剧烈起伏,脸色惨白如纸,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病号服。
她不顾身体传来的虚弱和酸痛,一把扯掉手臂上的输液管,赤着脚就跳下了床。
“小姐!您还不能……”守候在旁的牧师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急忙想要阻止。
“她在哪?!尚枳在哪?!带我去见她!!”林柠的声音嘶哑尖锐,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执念,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牧师,仿佛对方不答应就要扑上去撕咬。
她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确认!
她必须立刻确认尚枳的状况!
她无法承受那种冰冷的、如同陌生人般的目光再次落在自己身上!
牧师被她眼中的绝望和疯狂震慑,一时竟说不出话。
就在这时,一道温和却带着无形威严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林柠小姐,请冷静。”
凯尔·萨菲罗斯不知何时已站在门口。他依旧穿着那身流淌着白金光辉的铠甲,只是头盔未曾覆盖,平静地注视着情绪失控的林柠。
“凯尔大人!”牧师如同看到了救星。
林柠猛地转身,如同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扑到凯尔面前,甚至无视了那令人敬畏的威压:“凯尔大人!尚枳!尚枳怎么样了?她在哪里?求您带我去见她!求求您!”她的身体因为激动和虚弱而摇摇欲坠。
凯尔的目光落在林柠苍白憔悴的脸上,那深入骨髓的担忧与恐惧清晰可见。
他微微颔首:“她就在隔壁房间。我可以带你去。”
他没有多说,转身走向隔壁那扇紧闭的、笼罩在无形结界中的房门。
林柠立刻跌跌撞撞地跟上,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跳出来。
凯尔伸出手指,在虚空中勾勒出几个玄奥的符文。
门上的白金结界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无声地滑向两侧。
他推开了门。
房间内的景象映入眼帘。
冰冷简洁的石室,唯一的光源是笼罩在石床上的那层柔和却坚韧的白金光辉。
尚枳静静地躺在光晕中心。
她依旧穿着被转化时那身残破的衣衫,露出的皮肤苍白异常,在光辉下泛着冰冷的光泽。
但她的状态明显不同了。
不再是三天前那种毫无生气的、如同人偶般的深度昏迷。
此刻,她闭着眼睛,但眼睫在轻微地颤动,眉头微蹙,似乎在与某种内在的痛苦抗争。
她的胸膛有了明显的起伏,呼吸虽然微弱,却平稳了许多。
最显着的变化是,她身上那股纯粹的、令人灵魂冻结的冰冷非人感,被削弱了。
虽然依旧能感受到属于血族的阴冷气息,但这气息不再那么狂暴和充满侵略性,反而被一层柔和的白金光辉包裹、中和着,显得……稍微“平静”了一些。
凯尔的声音在林柠耳边低语,带着一种安抚灵魂的力量:“我的力量持续压制着她体内初生的嗜血本能和夜咏的诅咒烙印,同时也唤醒了她精神本源中一些……残留的东西。她现在处于一种临界状态,本能与人性的拉锯。让她继续沉睡,是为了给她更多时间巩固这来之不易的‘清醒’。”
就在这时,仿佛感应到了林柠那灼热的目光和剧烈波动的情绪,石床上的尚枳,眼皮剧烈地颤抖了几下。
然后,那双眼睛,缓缓地睁开了。
依旧是深邃的、如同凝固血月般的猩红双瞳。
但此刻,这双血瞳中,却多了一丝……挣扎。
一丝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挣扎。
她的目光先是有些茫然地扫过冰冷的天花板,然后,仿佛被某种无形的牵引力拉扯着,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转向了门口的方向。
她的视线,越过了凯尔那散发着柔和白金光晕的身影,最终,定格在了门口那个赤着脚、脸色惨白、泪流满面、身体因激动和恐惧而剧烈颤抖的身影上——林柠。
当那猩红的瞳孔与林柠盈满泪水、充满痛苦与希冀的目光接触的瞬间——
尚枳的身体猛地一僵。
她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压抑、仿佛从灵魂深处挤出来的、如同野兽受伤般的低吼。
她的双手猛地抓紧了身下的石床,坚硬的石头在她非人的力量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
那双瞳孔中,猩红的光芒如同沸腾的岩浆般剧烈波动。
一边是冰冷、嗜血、如同烙印般驱使着她去撕碎眼前鲜活生命、汲取那甜美血液的本能。
另一边,则是一种源自破碎灵魂深处的、极其微弱却异常顽固的……抗拒。
那抗拒感带来剧烈的痛苦,让她整个面容都扭曲起来。
她死死地盯着林柠,獠牙不受控制地从苍白的唇下探出,闪烁着森寒的光芒。
一股混杂着渴望与毁灭的气息不受控制地从她身上逸散出来,冲击着凯尔布下的净化光辉,让那光辉都微微荡漾起来。
“阿枳……”林柠看着尚枳眼中那剧烈的挣扎和痛苦,看着她因抗拒本能而扭曲的脸庞,看着那探出的獠牙,心如同被撕裂般剧痛。
她忘记了恐惧,下意识地向前迈出了一小步,声音颤抖地呼唤着。
“别靠近!”凯尔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他上前一步,挡在了林柠身前,同时右手抬起,对着尚枳的方向虚按。
一股更加精纯、更加浩瀚的白金秩序之力瞬间加强,如同温暖的枷锁,再次将尚枳身上躁动的黑暗气息强行压制下去。
尚枳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抓住石床的手无力地松开,身体软倒在床上。
眼中那沸腾的猩红光芒如同被浇了一盆冰水,迅速黯淡下去,挣扎的痛苦也暂时被压制,只剩下深深的疲惫和一种……茫然?
她的目光依旧停留在林柠身上,但那份挣扎暂时隐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难以解读的凝视。
“她认得你。”凯尔的声音低沉而凝重,他看着尚枳那复杂的眼神,又看了看身后泪流满面、几乎虚脱的林柠。
“在最深的黑暗中,属于‘尚枳’的某些东西,还在抵抗。这很痛苦,但……这是希望的火种。给她时间,林柠小姐。也给你自己时间。”
林柠靠在门框上,看着石床上疲惫地闭上双眼、似乎再次陷入半昏睡状态的尚枳,看着那苍白脸上残留的痛苦痕迹,泪水无声地汹涌而下。
希望与绝望交织,如同荆棘缠绕心脏。
尚枳还“在”,却已面目全非。
前路,依旧笼罩在浓重的迷雾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