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那片由骸骨猛犸和冰霜幽灵组成的死亡阻击线,风暴的嘶吼似乎被某种更沉重、更令人窒息的东西压了下去。格鲁的领域感知艰难地引导着他们偏离了狂暴的能量乱流,踏入了一片截然不同的区域。
仿佛一步踏入了亘古的坟墓。
眼前不再是起伏破碎的冰川,而是一片绝对平坦、死寂无声的冰原。冰层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深蓝色,深邃得如同凝固的海洋,光滑如镜,却又坚硬如星铁。它的规模大到令人绝望,视线所及之处,除了这片冰原,别无他物。天空依旧是压抑的铅灰色,但风,那切割灵魂的寒风,在这里诡异地平息了,只剩下一种深入骨髓的、绝对的寒冷。寂静,死一般的寂静笼罩着一切,但这寂静之下,却涌动着比风暴更可怕的喧嚣。
“亡者挽歌……”塞琳娜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宁静。她望着这片无边无际的深蓝冰原,法杖顶端的奥术光芒似乎都被这冰层吸收了,显得异常黯淡。“传说……竟然是真的。”
凯尔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心脏猛地一缩,仿佛被一只冰冷的巨手攥住。
冰层之下,并非空无一物。
而是无数被冻结的身影。
他们密密麻麻地嵌在深蓝的冰晶之中,如同被封存在巨大琥珀里的远古昆虫,却又比那残酷百倍。战士、法师、弓箭手、身披重甲的骑士、甚至……巨龙。种族各异,有人类、精灵、矮人、兽人……甚至一些凯尔从未见过的奇异种族。他们保持着生命最后一刻的姿态:战士在怒吼冲锋,盾牌破碎,武器高举;法师在绝望地凝聚最后的法术光辉;弓箭手保持着引弓待射的姿态;巨龙张开的巨口似乎在喷吐着冻结的龙息;骑士们组成了冲锋的楔形阵,却被永恒的冰寒瞬间定格。
他们的表情无一例外,凝固在极致的痛苦与绝望之中。扭曲的面容,大张的嘴(尽管没有声音),空洞或圆睁的眼中残留着难以置信的恐惧。冰层像最残忍的艺术家,完美地保留了死前的每一分挣扎和每一丝痛苦。一些身影甚至呈现出诡异的融合状态,肢体扭曲变形,仿佛在冻结的过程中仍在被某种力量强行撕扯、重组。
这里没有风雪的呼啸,只有一种无声的、亿万灵魂共同发出的精神哀嚎,如同实质的潮水,狠狠撞击着每一个踏入此地的生灵的心防。
“呃啊……”罗兰闷哼一声,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他手中的圣剑光芒急剧收缩,如同风中残烛。他脸色煞白,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身体微微佝偂,仿佛背负着万钧重担。圣光本应是抵御邪恶的壁垒,但此刻,这纯粹而庞大的绝望冲击,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针,直接刺穿了他的精神防御,冲击着他坚如磐石的信念。
格鲁的反应更为剧烈。他猛地单膝跪地,一手撑在冰冷的“地面”上,一手死死按住自己的太阳穴。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牙齿紧咬,发出咯咯的声响。那双总是锐利如鹰的碧绿眼眸,此刻充满了血丝,瞳孔因巨大的痛苦而剧烈收缩。作为感知最敏锐的精灵,他承受的精神冲击远超他人。那些冻结精灵同胞们绝望的眼神,像无数把烧红的烙铁,直接烫在他的灵魂上。他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那是强行压抑着不让自己崩溃的嘶鸣。
塞琳娜依靠着强大的奥术心智和法杖支撑,勉强站立着,但她的脸色比周围的冰还要白。维持防护结界消耗巨大,此刻又遭受如此恐怖的精神冲击,她的眼耳口鼻都缓缓渗出了细细的血丝,沿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滴在深蓝的冰面上,瞬间凝结成暗红的冰珠。她的精神壁垒正在被亿万份绝望疯狂地凿击,每一次凿击都让她眼前发黑。
凯尔只觉得脑袋像是要炸开。无数凄厉的尖叫、不甘的怒吼、绝望的哭泣、疯狂的诅咒……这些并非真实的声音,而是无数濒死灵魂残留的意念洪流,强行灌入他的意识。地球的记忆碎片被冲得七零八落,眼前只剩下冰层下那一张张痛苦扭曲的脸。他感到一阵阵恶心,灵魂仿佛被浸泡在冰冷粘稠的绝望泥沼中,不断下沉。他死死咬住嘴唇,血腥味在口中弥漫,才勉强保持着一丝清明。
“坚持……住……”塞琳娜的声音断断续续,带着血腥气,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她强忍着精神撕裂的痛苦,将法杖用力插进冰面,杖顶的奥术水晶爆发出微弱但坚韧的紫光,艰难地在四人周围重新撑起一个更小、更凝实的精神屏障。屏障如同风中残烛,在精神哀嚎的冲击下剧烈波动,但总算隔绝了最直接、最狂暴的部分冲击波,让众人得以喘息。
“呼……呼……”罗兰大口喘息着,圣光艰难地重新在体表亮起,虽然黯淡,却稳住了他的心神。格鲁也缓缓抬起头,眼神中的血丝未退,但那份属于战士的坚韧重新占据了主导,只是那份刻骨的悲恸,更深地沉入了眼底。
凯尔甩了甩昏沉的脑袋,强迫自己将目光投向冰层深处。他仔细辨认着那些被永恒冻结的身影。人类的铠甲样式古老而华丽,带着失落的王国徽记;精灵的装束优雅精致,却布满了战斗的痕迹;矮人虬结的肌肉和锻造精良的战斧……突然,他的目光凝固在一个身着残破星月法袍、身形高大的精灵法师身上。法师的双手高举,似乎在引导一个威力巨大的法术,但胸口的冰晶中却透出一截狰狞的冰刺。
“那是……星辰咏者艾隆迪尔?”凯尔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他在精灵王庭的古老壁画和塞琳娜偶尔提及的传说中听过这个名字,一位数百年前传奇般的精灵大魔导师,传说他在探索北方极地的奥秘时失踪了。
紧接着,他又看到了一个被冻结在冲锋姿态的魁梧身影。那人身着布满尖刺的黑色重铠,头盔下的面容狰狞,手中巨大的战锤砸向虚空。尽管铠甲风格迥异,但那标志性的武器和铠甲的某些细节……
“还有……‘碎颅者’格罗姆?兽人部落传说中的战神?!”凯尔的瞳孔收缩。这位以狂暴和力量着称的兽人英雄,他的传说在吟游诗人的歌谣里传唱,结局同样是消失在北方的风雪中。
目光扫过,更多的“传说”被冰封于此:驾驭着风暴狮鹫的矮人天空领主、身披秘银链甲的人类圣徒、甚至一条鳞片上铭刻着古老符文的银龙……这些名字,每一个都曾是大陆上叱咤风云、留下不朽传说的英雄豪杰。他们并非死于衰老或平庸的战斗,而是倒在了挑战图尔贡的道路上,成为了这“亡者挽歌”冰川的一部分,无声地诉说着终极力量的恐怖与代价。
“他们……他们都在这里……”凯尔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悲愤,握紧了手中的长弓,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这些传说中的存在,曾经如同星辰般闪耀的名字,如今只是这巨大冰墓中一具具展示绝望的冰冷标本。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和愤怒在他心中翻腾。英雄的末路,竟如此冰冷、如此卑微!
塞琳娜在凯尔的震惊和悲愤声中,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和精神上的剧痛。她跪伏下来,一只手紧贴着冰冷刺骨的冰面,另一只手维持着法杖的稳定。她的指尖亮起极其细微、却异常复杂的奥术符文,如同最精密的探针,小心翼翼地刺入冰层深处。
“不仅仅是墓地……”她闭着眼,眉头紧锁,声音虚弱却带着洞察一切的冰冷,“它在……吸收,也在放大。”
符文的光芒在冰层内部艰难地延伸,勾勒出肉眼不可见的能量脉络。塞琳娜的身体颤抖得更厉害了,嘴角的血迹再次加深。
“我感受到了……图尔贡那腐朽意志的脉动。”她猛地睁开眼,瞳孔深处倒映着冰层深处幽蓝的、如同心脏般跳动的能量网络。“这些……这些强大的灵魂,他们的绝望、痛苦、未散的力量……被这冰川强行抽取、束缚!如同……如同无数个痛苦的共鸣腔!整个冰川……就是一个巨大的、痛苦的放大器!它在将亡者的哀嚎转化为纯粹的负能量,源源不断地输送给风暴核心,输送给图尔贡!同时……”
她喘息了一下,脸上露出深深的忌惮:“它也是……仪式防护的一部分!这亿万灵魂凝结的绝望冰壁,本身就是一个强大的精神屏障和能量护盾!任何试图攻击核心的存在,首先要承受这无数英雄陨落时残留的、被放大了千百倍的集体绝望的冲击!它会瓦解意志,扭曲心智!”
塞琳娜抬起头,看向这片埋葬了无数强者的深蓝地狱,声音斩钉截铁:“我们必须……破坏它!找到这片冰川的能量核心节点!摧毁它!否则,我们根本不可能接近图尔贡!这堵绝望之墙……必须先打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