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拉内罗的夜风,从未像今晚这样冰冷。
弗雷德里克·瓦塞尔重重地挂断了电话,听筒砸在底座上发出一声闷响。他扯开领带,指尖在办公桌上烦躁地敲击着。
路易斯·卡米莱里的声音还在他耳边回荡,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铆钉,将他钉死在领队这张椅子上。
“稳住Ethan!”
“不惜任何代价!”
瓦塞尔闭上眼。代价?法拉利现在还剩下什么代价可以付?赵思宁的离开已经抽走了车队策略组的脊梁,而现在,他们即将失去那个能把一辆挣扎的赛车开上领奖台的王牌。
他抓起内线电话,声音干涩。
“让夏尔和Ethan来我办公室。现在。”
……
会议室的灯光白得刺眼,空气凝滞。
瓦塞尔坐在长桌的主位,左边是夏尔·勒克莱尔,右边是林逸风。
勒克莱尔的坐姿很标准,双手交叠放在桌上,脸上带着惯有的、属于蒙特卡洛王子的忧郁和诚恳。
林逸风则靠在椅背上,双臂环抱,整个人仿佛与周围的环境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屏障。他没有看任何人,目光落在桌面上自己手指的倒影上。
“伙计们,”瓦塞尔清了清嗓子,试图打破这片死寂,“我们都知道,车队现在正处在一个困难的时期。Nina的离开对我们所有人都是一个打击。但越是这个时候,我们越需要团结。”
他看向勒克莱尔,后者立刻心领神会地接过了话头。
“弗雷德说得对。”勒克莱尔的视线转向林逸风,眼神真挚,“法拉利对我来说,不仅仅是一支车队,更像一个家。我从小就梦想着能穿上这身红色赛车服。我们正经历低谷,但我们总能一起走出来。Ethan,我们需要你,需要你的经验和速度,带领我们走出现在的困境。”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充满了对车队的忠诚和对队友的“倚重”。
然而,这番话里潜藏的暗示,像一根看不见的针,悄然刺向林逸风。
“带领我们”,而不是“我们一起”。
“你的经验”,而不是“我们的合作”。
林逸风终于抬起了眼皮,那双冰冷的眸子平静地越过勒克莱尔,直直地望向瓦塞尔。
“弗雷德。”
他的声音不大,却让整个会议室的温度又降了几分。
“忠诚是双向的。”
他身体微微前倾,双手撑在桌面上,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车队给了我什么承诺?一个能让我在积分区边缘挣扎的承诺吗?”
勒克莱尔脸上的表情僵住了。
瓦塞尔的呼吸也为之一滞。
林逸风没有给他任何辩解的机会,问题如同精准的连击,直击要害。
“我的合同里写着,法拉利会提供一辆有能力争夺分站冠军的赛车。现在,你告诉我,SF1000是吗?”
“我们今年的目标,是守住车队第三,还是祈祷对手退赛?”
“这就是法拉利的承诺?”
一连串的质问,没有愤怒的咆哮,只有冰冷的事实。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团结一致”这块华丽的遮羞布,露出了底下惨不忍睹的现实。
勒克莱尔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能说什么?说赛车很好,是车手没开好?两人的积分就摆在那里。说赛车不行?那他刚才那番关于忠诚的表态,就成了一个笑话。
瓦塞尔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他发现自己完全落入了下风。林逸风根本没有理会勒克莱尔抛出的“队内地位”的诱饵,而是直接掀了桌子,将矛盾的根源——那台孱弱的赛车,赤裸裸地摆在了所有人面前。
会议室里,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沉默。
林逸风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领。
“如果没别的事,我去准备俄罗斯的比赛了。”
他拉开椅子,转身离去,没有再看任何人一眼。
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室内两个男人难堪的沉默。
当晚,索契的酒店酒吧。
林逸风独自坐在角落,面前放着一杯苏打水。
一个身影在他对面坐下。
是瓦塞尔。
他喝了一口水,喉结滚动,似乎在组织语言。最终,他只是吐出一口气。
“Ethan,我懂你。”
他看着杯中的冰块,没有看林逸风。
“我无法代表马拉内罗给你任何承诺。上面的那些人……你懂的。”
他顿了顿,将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然后把空杯子重重地放在桌上。
“所以,去做你认为正确的事。”
这句话,无异于一种默许。
瓦塞尔站起身,拍了拍林逸风的肩膀,转身离开。
林逸风的目光,终于从那杯苏打水,移到了那杯空了的水杯上。
俄罗斯大奖赛,正赛。
索契的赛道上,红色的法拉利赛车像两道孤独的影子。
赵思宁的离开,让法拉利的策略墙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混乱。以往那种果决、精准的指令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犹豫和迟疑。
“Ethan,呃……进站窗口……正在计算,请待命。”
罗伯托·奇亚帕的声音在无线电里断断续续,充满了不确定。
林逸风的双手稳稳地握着方向盘,心率平稳。他不需要看数据,仅凭赛道上对手的位置和轮胎的衰减,就已经在脑中构建出了最优的策略。
但现在,他只是一个车手。一个等待指令的车手。
第28圈,关键的进站窗口期。
无线电里传来一阵嘈杂的电流声,随后,是奇亚帕的指令,但这次,他的声音清晰而急促。
“夏尔进站,夏尔现在进站!重复,pits now, charles!”
紧接着,才是对林逸风的指令。
“Ethan,你留在赛道上,延长这个赛段。”
林逸风的眼角肌肉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
用自己干净的赛道窗口,去为队友创造一个有利的出站时机。这是最经典的一号车手为二号车手牺牲的策略。
只是这一次,执行得如此生硬,如此明显。
“copy.”
他的回答只有一个词,冰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寒流。
赛后,混合采访区。
记者们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将瓦塞尔围得水泄不通。
“弗雷德里克,今天的进站策略是否意味着车队已经将重心转移到了勒克莱尔身上?”
“牺牲林逸风的比赛来保全勒克莱尔,这是来自总部的决定吗?”
瓦塞尔面对着无数的镜头和话筒,脸上带着一丝疲惫的官方微笑。他清了清嗓子,说出了一句足以引爆整个围场的话。
“夏尔非常有天赋,他代表着车队的未来。”
“在任何一项投资中,你都必须为未来做准备。我们正在为未来投资。”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这已经不是暗示,而是公开的宣言。
法拉利,正式将他们的三届世界冠军,摆上了牺牲品的祭台。
几乎在同一时间,远在英国的杰克·哈里森的手机亮了。他看了一眼屏幕上弹出的新闻标题,嘴角浮现出一丝冷笑。
他拨通了一个熟悉的号码,电话那头是天空体育最资深的F1记者。
“嗨,马丁,是我,杰克……没什么大事,就是想跟你聊一个有趣的小条款。关于Ethan的合同……对,里面有一项和车队成绩挂钩的‘自由离队条款’。你猜怎么着?法拉利今年的表现,好像刚好满足了激活条件……”
第二天清晨,一封由英国顶级律师事务所发出的信函,越过阿尔卑斯山,被送到了法拉利马拉内罗总部的法务部办公桌上。
信函的内容简洁明了。
要求法拉利方面,立刻审核并确认林逸风先生合同中,编号为14.2.1的“车队表现关联解约条款”已被正式激活。
战争,从赛道蔓延到了谈判桌。
一场关于自由与背叛的战争,正式打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