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灵半夜十点才回来,眼睛里的疲惫看得直叫人心疼,可陆砚打着绷带,于是拥抱安抚工作由顾南乔接手。
究竟是什么状况,让平时较为清闲的部门加起班呢?
她说工作保密。
但陆砚猜测,应该是台风过后,各个文保单位建筑遭受不同损坏,所以才集体加班......
今早七点,阴天,有转晴的迹象。
杨灵离开医院,说要回去换身衣服。
顾南乔在左边床上睡着,浓密的头发遮住大半张脸,露出总能激发怜惜情绪的白皙皮肤。
此外,右边肩膀今天疼得格外厉害:
不是错位时的‘钻心’,是弥漫在整个肩膀的钝痛,像被车轮碾过的肌肉在慢慢醒过来。
稍微翻身牵扯到,就会疼得龇牙咧嘴。
起来上厕所的时候,甚至感觉绷带吊着的胳膊开始发麻,手指有点肿,攥拳头都费劲。
下雪不冷、化雪冷,原来第二天才是最难熬的。
陆砚拄拐杖用肩膀抵着门,小心翼翼够着把手,一松手拐杖就往下滑。
“要帮忙怎么不喊我。”
顾南乔的声音和下床时的动静在背后响起。
当然想过喊人帮忙。
一来她在睡觉,打扰了不好;二来,这种事情求助,不就像残疾人了吗......
没想到如今连上厕所都需要人帮忙开门,那种想快点恢复却又急不得的滋味,比疼更磨人。
“......谢谢。”
然而她顶着一张气血不足的脸,坏笑说:
“现在谢了,待会帮你脱裤子不还得谢一次?”
“不用了!”
呵,不是有女朋友,高低得好好、谢谢!
矫情的心思来得快去得快,顾南乔就在门口等着,在她的加持下,只要喊‘开门’,门便开了。
出来以后,依然是一副坏坏的笑容,只是脸颊气色好了些。
大概是着急性格使然,她突发善心,要帮忙把他扶回床上。
结果......效果没拐杖好就算了......
肩膀处龇牙咧嘴的疼啊!
“喂,不至于这么虚吧,使点劲啊大律师!”
顾南乔身段和杨灵差不多,偏偏杵着她的时候总感觉内里中空——
如果要倒也是对方先倒下的感觉。
“不行,早上没劲。”
陆砚的床在最左边,距离厕所横跨整个房间。
就算此刻步子变小了,倘若某个外强中干的人能出力点,也不至于如此艰难。
被架着走,一步一晃,每次晃动头发都会打在陆砚脸上、从而扭头,牵动肩膀。
煎熬......
“顾乔乔,我们换张床!”
“可以啊,不过你晚上睡不着别怪我哦。”
她的床在最里面,最靠近厕所。
原本十来步距离变成五六步,路程缩短大半的同时......怎么感觉人形拐杖‘耗损’得更大!
她没长骨头吗,软绵绵的!
两人在目的地前摇摇欲坠,搞不好顾南乔低血糖发了也说不准。
果不其然,最后一步直接往前栽——
他们搂在一起,被迫面部着陆,可是打了绷带的手哪里藏得住。
“唔!”
一声闷哼。
如果说刚从台阶上摔倒那会,是‘小事’;那么第二天起床,胳膊的状况便是‘中等事’。
现在,大事不好了。
“你、没事吧?”
她被左臂压在床下,同样闷的声音在近处传来。
陆砚回应不了。
疼痛像潮水般不断冲刷着神经,汗一下就冒出来,打湿额头。
“喂!”
顾南乔作势撑着起身。
全然没有意识到此刻的局面刚达成一个平衡——右小臂压在身下,左边被她垫着,压力正好被分担。
可现在起来,那个瞬间,右边肩膀会‘死’掉的!
“别,动!”
咬牙切齿喝止住。
如果若干年以后,他们再回过头来看这样一幕,高低得笑出来。
一男一女在床上搂着,本是件暧昧到极点的事。
偏偏两人面部朝下、动弹不得,像是下面有个拓印脸形的模具,保持姿势是为了以后留念呢。
“别动啊!”
她的胳膊缓缓放平,把头侧过来,“那......就这样躺着?”
“你笑什么?还有脸笑?”
脸贴被子上,声音像隔了道门传过来,左边那人一颤一颤,在憋笑。
震动会传导,而且贴合面积越大、传导越多。
敏感的肩膀此刻约等于经历了地震,结实的承重墙开始出现裂缝。
疼痛折磨得他几欲大呼。
翻动不得,只好左手用力把她的脖子箍了箍,以表示严肃。
顿时,两颗脑袋突然凑近......
耳边传来柔软触感,炽热呼吸分毫不差打在侧脸。
每次喘气,酥酥麻麻的。
......
阿乐拉走陈禹,陈禹拉走颜朵,把房间交给屋内三人。
某个女人本没有血色的脸上极为反常的烫,坐在床上半遮着,视线回避。
陆砚也回到自己的床,看向旁边的造访者。
他有比较过,与其被杨灵帮忙拉起来,也好过眼下、就此暴露在林晚声面前。
“这位女朋友也叫杨灵?”
“我出去一下......”
顾南乔走了,看样子短时间内不会回来。
陆砚唾弃她落荒而逃的背影,这样的人,不是我的兄弟!
视线收回,面前的人卡其色外套里露出米白色高领毛衣,下身是条及踝的格纹半身裙。
今天气温也不高啊......
“不冷吗,穿裙子。”
“有点。但你的房间挺热的。”
她的眼睛弯成月牙,书没白看,讽刺的艺术运用得炉火纯青。
“底气十足的人从不解释,不过你们来得也是巧......”
室内不好的地方就在于,没有风、没有落叶,也没有时刻变换的光线,这就导致此时没有办法分散注意力。
众所周知,闲聊的核心就是在不那么专注的前提下沟通。
如果彼此能坦诚吐露,就更好了。
“没有想象中严重嘛,外面的护士说,你女朋友帮忙办了一星期的住院。”
他盯着对方,总觉得和以前不一样了,又说不清楚具体。
语调变了?穿衣风格变了?
不,它们都是内心的表征。
即使是相同轨道上的列车车厢,也会在朝夕相伴中各自改变。
人的改变不可避免,这是从小就知道的事情。
唯一遗憾的是,要在不同轨道上、吹不同的风、往不同的方向、一点点变化。
直至彼此完全对不上,成为另一个人。
很多人把珍贵的回忆装在玻璃瓶里,时不时隔着瓶子,观望、回味。
同时他们也知道,一旦记忆的主角再出现,瓶子里的内容便一股脑跑出来,瞬间褪色、衰败。
终有一天,两人再相见的瞬间,便宣告着过去自己的死亡。
他看着林晚声,说:
“是啊,我女朋友帮忙办了住院。但别搞错了,不是刚才那位。”
“反正和我没关系啦。”
“个人名誉还是很重要的,我不是渣男。”
“恩。”
她搬来椅子,在旁边坐下,安静翻开一本书。
那书很厚,远超一般的长篇小说。
正当一头雾水的时候,书中抽出一个云杉木书签,递过来。
“可是老实人也太不够意思了,几次演出都没赶上。”
书签如同崭新,抛光打磨的地方几乎和很久以前一样。
那是他们一起看完呼啸山庄,陆砚随手做的。
可这随手之物,借着某种坚韧的力量,挺过了漫长岁月。
它就像一个三流小说家的作品,被痴心人选中,进而在某个人心中获得了不该有的成就。
它的作者......受宠若惊。
许久,干涸的嗓子击碎沉默,许下保证:
“最近不是还一场吗......我肯定会到。”
“算了吧,我明天就走......书签还你了......好好在医院养伤。”
不过手指大小的书签被塞到手里。
她不给拒绝的机会,一如当年收下时候,干脆。
只是那双眼睛紧紧盯着它,仿佛做着最后的道别,没有不舍......
只是道别!
“晚声......”
林晚声的眼睛很漂亮,可以倒映夜空中闪烁的星星、又似清澈湖水中灵动的鱼儿。
她为他笑过,笑起来眉眼弯弯的;
也哭过,在人潮汹涌的街上边走边哭,甚至当看到他的时候,哭得最惨烈。
但最后仍会为之歌唱。
陆砚在她的注视下,从‘呆子’到略懂浪漫,走过了最美好的青春、再也不会重来的青春。
“晚声,我们还会再见面的,对吗?”
“......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