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契赛道的天空蓝得像一块没有瑕疵的宝石。
比赛进行到第六圈,一切都像精密的钟表一样运转。林逸风在前方领跑,轮胎状态健康,节奏稳定,将身后的汉密尔顿控制在一个无法使用dRS的安全距离之外。法拉利的策略正在完美兑现。
“Ethan,十号弯后的长直道,准备交换位置。”罗伯托·奇亚帕的声音在无线电中响起,平静得像是在核对一张购物清单,“让夏尔进入你的尾流区。”
“收到。”
林逸风的回复只有一个词,没有多余的音节。他不是在思考,而是在执行一段早已写入脑中的程序。他的目光扫过方向盘上的显示屏,数据流一切正常。车队的目标高于一切,他对此没有异议。
十号弯,一个中速的右弯。出弯后,便是通往十三号弯的另一段长直道。
林逸风的右脚在油门踏板上极其细微地收了一下,万分之一秒的迟疑,足以让引擎的轰鸣声出现一个微小的顿挫。对于时速超过三百公里的赛车来说,这已经是一个清晰的信号。
后视镜里,勒克莱尔那台同样鲜红的SF90瞬间变得清晰,像一头嗅到血腥味的鲨鱼,迅速贴了上来。两台法拉利赛车之间的空气被极度压缩,然后又被猛地撕开,形成了一条看不见的气流通道。
勒克莱尔进入了尾流区。
强大的吸力让他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将车头探到了林逸风的侧面。按照剧本,他只需要保持油门全开,就能在进入十三号弯的刹车区之前,轻松地完成超越,回到领跑位置。
一切都和两小时前在会议室里演练过的一模一样。
林逸风保持着自己的行车线,为勒克莱尔留出了足够超车的赛道宽度。他甚至已经开始计算在跟随时,如何利用勒克莱尔的尾流节省轮胎,为比赛的后半段做准备。
“计算器”已经开始规划下一步。
然而,就在此时,某种不属于程序的东西发生了。
一百五十米的刹车指示牌,飞速掠过。
勒克莱尔的赛车没有像预想中那样干净利落地抽头超车,而是依旧死死地钉在内线,与林逸风保持着并驾齐驱的姿态。
一百米。
林逸风的眼角余光能看到勒克莱尔的头盔,一动不动,像一座固执的雕像。
这个刹车点,已经太晚了。
连续几站比赛被压制的挫败感,对一场毫无争议的胜利的极度渴望……无数种情绪在千分之一秒内汇聚成了赛车手的本能。
勒克莱尔的脚,没有离开油门。他想赢得更彻底,他想在这场团队配合中,证明自己才是那个更快的、更有资格率领车队的人。
他要用一个无可争议的晚刹车,彻底把林逸风关在身后。
林逸风的大脑瞬间警铃大作。数据分析模块被一种更原始的直觉覆盖——危险!
碰撞,或者退让。没有第三个选项。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猛地向右打了一把方向盘。
赛车瞬间失去了原有的轨迹,像一匹被激怒的野马,高速冲向了赛道外侧。
“砰!!”
一声沉闷而剧烈的巨响,通过碳纤维单体壳,狠狠地撞击着林逸风的脊椎。赛车左侧的车底板,以超过两百公里的时速,重重地磕在了十三号弯出口处那截臭名昭着的黄色“香肠”路肩上!
无数火花在车底爆开,像一场短暂的金属烟火秀。
车身剧烈地跳动,方向盘疯狂地左右拉扯,一股巨大的力量试图将他的手腕折断。林逸风死死地攥住方向盘,全身的肌肉都在对抗着这股失控的暴力。
他救回来了。
但代价是惨重的。
银色的梅赛德斯和深蓝色的红牛赛车,像两道幻影,一左一右地从他身边呼啸而过。
不到两秒钟的时间,他从第一,掉到了第四。
“Ethan!报告情况!该死,我们看到了火花!”奇亚帕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慌乱,背景音里是各种数据的警报声。
林逸风的胸口剧烈起伏,但声音却依旧冰冷得像一块铁。
“被迫驶离赛道,底板撞击路肩。赛车左侧失去下压力,左后轮抓地力异常。”
没有抱怨,没有指责,只有纯粹的事实陈述。
然而,指挥台上的工程师们却听得头皮发麻。“失去下压力”对于一台F1赛车意味着什么,他们比谁都清楚。
“数据确认……左侧底板传感器信号丢失!Ethan,赛车平衡被破坏了!轮胎也完了!进站!马上进站!”
与此同时,勒克莱尔的无线电里,他略带喘息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心虚:“他关门了……我不得不防守。”
他下意识地为自己那瞬间被本能支配的行为,找到了一个听起来合情合理的借口。
维修通道里,法拉利的车组成员乱作一团。这是一次计划外的进站。
林逸风驾驶着摇摇欲坠的赛车冲入维修区,停下的瞬间,四个轮胎枪同时响起。技师们飞快地换上新轮胎,另一名技师拿着工具试图查看底板的损伤,但除了看到几道触目惊心的划痕外,根本无能为力。
“Go! Go! Go!”
赛车被释放。
当林逸风重新回到赛道时,他已经掉到了车阵的后方,第十位。
比赛的后半段,成了一场独角戏。
前方,勒克莱尔在摆脱了林逸风和汉密尔顿的牵制后,一骑绝尘。索契的赛道特性让超车变得极为困难,他轻松地控制着节奏,将领先优势一点点扩大。
后方,林逸风驾驶着一台瘸腿的野兽,上演了一场沉默的追击。
那台SF90的平衡被彻底打破,每当进入高速弯,车尾都表现出一种诡异的不稳定,像一个醉汉在走钢丝。林逸风不得不改变自己所有的刹车点和过弯线路,用一种近乎扭曲的方式来驾驶。他的每一次转向,每一次油门控制,都在和那块破损的底板较劲。
这是一场教科书般的损害控制。
他超越了哈斯,超越了雷诺,在一次堪称疯狂的晚刹车中,从内线挤过了佩雷兹的赛点。
最终,方格旗挥舞。
勒克莱尔毫无悬念地冲过终点线,拿下了他职业生涯中又一个分站冠军。无线电里,是他和车队欣喜若狂的庆祝。
而林逸风,驾驶着那台伤痕累累的赛车,以第六名的成绩,带回了宝贵的8个积分。
赛后,p房区域。
勒克莱尔的脸上洋溢着胜利的喜悦,他正和他的工程师、技师们疯狂拥抱,香槟的气味弥漫在空气里。在庆祝的人群中,他看到了正从车里出来的林逸风。
他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一些,拨开人群,朝林逸风走去。他准备了一个拥抱,还有一套说辞,关于那个“紧张”的十三号弯。
“Ethan,伙计,刚才那里实在是……”
然而,他的话只说了一半就卡在了喉咙里。
林逸风刚刚摘下头盔,汗水浸湿的头发贴在额头上。他没有看勒克莱尔,甚至没有将视线在他身上停留哪怕零点一秒。他只是默默地将那顶印着五星红旗和自己名字的头盔,递给了身旁的技师。
他的动作很平静,就像刚刚完成了一次普通的练习赛。
没有愤怒,没有质问,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
然后,他的目光,像一台扫描仪,冷漠地扫向了不远处停着的、属于勒克莱尔的那台冠军赛车。
视线,在那块完好无损、光洁如新、甚至连一点轮胎橡胶都没蹭到的前定风翼上,停留了不到一秒。
那种眼神,不像是在看一个队友的赛车,更像是一个工程师在分析一台出现逻辑错误的机器。
分析完毕。结论生成。
林逸风转过身,一言不发地走向了车队后方的数据分析室。
勒克莱尔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中,周围庆祝的嘈杂声仿佛瞬间被抽离,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一个人。一股寒意,从他的脊椎骨尾端,毫无征兆地窜了上来。
这绝对的平静和彻底的无视,比任何歇斯底里的咆哮和愤怒的指责,都更让他感到恐惧。
他知道。
有些东西,在那个晚了5米的刹车点上,已经彻底破碎,再也拼不回来了。